拍卖厅穹顶悬挂的水晶吊灯过于明亮,将一排排红丝绒座椅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被无数道目光切割、搅动。程长赢坐在启明地产的标牌后,指腹缓缓摩挲着袖口下冰凉的皮带扣。那金属的硬度和弧度,是昨夜车库死里逃生的烙印,也是此刻支撑他不至于被这巨大的、无声的压力碾碎的支点。
“清风里旧城改造项目,政府指导价,十八亿。”拍卖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一块巨石砸进看似平静的湖面。
前排,龙腾集团的代表周世坤微微侧过脸,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他肥胖的手指上,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他身后的助理立刻举牌,声音洪亮得刺耳:“龙腾集团,二十亿!”
哄——
整个拍卖厅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低语声、抽气声、计算器按键的噼啪声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二十亿,直接跳空两亿,这是龙腾一贯的作风,用绝对的资金优势碾碎所有可能的对手,宣告主权。周世坤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悠闲地端起手边的紫砂杯,啜了一口茶。目光掠过启明地产的席位时,那份轻蔑如同看着路边碍事的石子。
张启明坐在程长赢旁边,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他压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长赢,那是毒土!沾上就是无底洞!理智点,我们退出!”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不仅仅是价格的压迫,更是对清风里地下埋藏着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的恐惧。他知道程长赢知道,可程长赢此刻的眼神,沉静得像风暴中心的深海。
程长赢没有回答张启明。他的目光穿透喧嚣,牢牢锁在拍卖台侧后方那位身穿深色西装、面无表情的招标官员身上。那人的袖口,一枚小巧精致的金属袖扣在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袖扣的造型,是一条盘绕的龙——龙腾集团定制款。许嘉文提供的碎片信息在脑中飞速拼合:清风里土地档案的“遗失”,九十年代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接手前的产权链缺口……龙腾的手,早已深深插入了这片土地腐烂的根基。他们不是不知道毒土,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是制造毒土秘密的参与者!竞标?这根本是一场早已内定、只待走完过场的表演,一场用金钱粉饰的公开绞杀。
竞标价在几家小开发商试探性的加价中,缓慢地爬升着,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
“二十一亿,第三次——”
拍卖师的声音拖长,木槌已经微微扬起,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程序化冷漠。周世坤嘴角的笑意加深,身体也松弛地靠向椅背。
就在木槌即将落下的那个临界点,程长赢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助理,右手沉稳地举起启明地产的号牌。动作幅度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拍卖厅里那种虚假的平静。
“启明地产,三十亿。”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然而,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比最猛烈的炸药更具毁灭性。
轰!
整个拍卖厅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刚才二十亿的报价是投入湖面的巨石,那么这三十亿,就是一场毫无征兆、毁天灭地的海啸!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数字砸懵了。
“多少?三十亿?!”
“启明疯了?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清风里那块地……值这个价?见鬼了!”
“恶意抬价?这是要跟龙腾死磕到底?”
惊愕、质疑、幸灾乐祸、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启明地产的席位。张启明猛地扭头看向程长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茫然。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前排,周世坤脸上那抹志得意满的冷笑彻底僵住。他端着紫砂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淋湿了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前襟。他却浑然未觉,猛地转过头,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细缝的小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程长赢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轻蔑,而是惊愕、暴怒,以及一丝被猎物突然反噬的、难以置信的错愕。他死死盯着程长赢,仿佛要穿透那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看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疯狂的计划。
拍卖台上的拍卖师也愣住了,高举的木槌悬在半空,职业化的镇定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他下意识地重复确认:“启明地产,三十亿?程先生,您确定?”
程长赢的目光,终于从那个戴着龙腾袖扣的官员身上移开,平静地迎向拍卖师,也迎向全场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周世坤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胖脸上。
“确定。”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报出的不是三十亿的天文数字,而是一个日常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