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在路上听完老三的讲述,心里便踏实了。
虽然他不认识永清左卫的人,但既是军户,想必会顾及几分颜面。
帮忙解决石冷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策马疾行,快马加鞭赶至刘家岭,刚到石家门口,马还没站稳,老三便迫不及待地下马,匆匆朝院里走去。
李武本想说几句,但看着老三急切的背影,也只能无奈叹息。
他下马后,并不着急,将马拴在一棵树上,从容走进院子。
石家院子里。
一群壮汉围在石家门口,喧哗不止,骂声不时传来。
周围的邻里似乎无人愿意多管闲事,要么冷漠无情,要么与石家兄妹关系本就不近,要么畏惧惹祸上身,竟无一人前来围观或助阵。
而石冷也不知去向。
石暖一手持刀,柳眉倒竖,挺身堵在门口,舞动着菜刀驱赶那帮人,嘴里更是滔滔不绝。
“呸!一群男人,竟敢欺我一个小姑娘,这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要是回家让你们的婆娘娃儿知道,怕是得把唾沫吐你们一脸吧?”
“装什么军人?战场上见不到你们杀敌,倒在这儿对百姓耀武扬威,干脆别活了,给祖宗丢脸的事干多了,不如死了算了。”
“是不是想吓唬祖宗,让他们从坟里爬出来抽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
屋外的李武听得直瞪眼,这姑娘一张嘴就没停过,显然是跟村里的妇人们混熟了的结果。
尽管如此,她却不像那些市井泼妇般粗俗,反而有一种洒脱大气的气质。
此刻,老三已挤进人群,与石暖并肩而立。
李武见状冷哼一声,心中暗忖果然如此。
少年少女正值青春萌动,此刻老三看石暖的眼神格外不同,既有喜爱又带着心疼。
这份心疼,在这种场合竟也显得炽热。
而在一众汉子的包围中,这种情绪转化成了愤怒的力量。
李武静静旁观,并未急于现身,意欲让老三历练一番,同时也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只见老三夺过石暖手中的菜刀,横于胸前,怒视众人喝道:“有种冲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又是你!若非听你说也是军户,你现在怕是已经躺下了!居然还有胆子回来多管闲事!”
有人喊道。
老三正要回击,石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回头,恰巧迎上石暖含笑的眼眸。
虽离得稍远,李武依旧能察觉到石暖眼中的喜悦,不由感叹这对年轻人竟彼此有意。
石暖笑着说道:“好啊,三勇,我还以为你见势不妙就逃了呢。
我都快骂死你了,以为自己好心喂了狗。
没想到你还敢回来,可别怪我,回头我再给你做点好吃的便是。”
“怎会呢。”
老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傻乎乎地摇头。
“我说二位,不管怎样,今日我们前来岂能空手而归?打了我们的兄弟,要么赔偿银钱,要么交出人来,随我们去趟镇抚所。
若继续这般纠缠不清,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镇抚所,通常就是卫所里负责军纪的部门。
放在后世,有点像军事法庭。
不了解的人会觉得这是个可怕的地方,但实际上不过如此,这点小事,镇抚所根本懒得理会。
他们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想吓唬吓唬罢了。
再说,就算报官,这事该由衙门处理,与镇抚所无关。
可石暖和老三完全不懂这些,真被唬住了。
石暖着急地说:“你们也把我哥哥打得流血,现在还卧床不起,凭什么紧咬不放?再说,也是那个小子看上我哥手中的药材,要不是他抢,我哥怎么会动手?你们这般无缘无故地欺凌他人,还有没有天理?”
“天理?你去镇抚所说去。”
领头的汉子冷笑着说道,眼神锐利地盯着石暖。
石暖哑口无言。
从小她就明白,官府最缺的就是公道。
不然为何父母去世后,叔伯侵占了自家的土地,到现在都拿不回来?为何村里人无人站出来主持正义,反而对兄妹俩冷嘲热讽?
只因母亲是外乡人。
只因母亲曾做过富人家的妾。
这般纠缠多年,从不罢休。
公道怎会出现在这些人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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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往往是人的常态。
只有少数人才懂得怜悯弱者。
石暖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敢奢望公道。
老三虽是军户,但对镇抚所了解不多,只是偶尔听父亲或李武提起过几次,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
看他反复催促他们去镇抚所,他更觉得这是对方的地盘,不愿接受这种方式。
老三忍不住问:“你们到底要赔多少?”
“一百两!”
“你们怎么不去抢!”
老三惊呼。
石暖更加急切地说:“别说没钱,即便有钱也不会给。
不过是你们一帮人寻衅滋事罢了,来吧,看我石暖怕不怕。”老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这紧急关头,他顾不上石暖,想起自己不是独自前来,还有大哥。
随即,他四处寻找李武的身影。
李武微微偏过头,躲开了老三投来的目光。
他期待能见到老三的应对方式,却迟迟未见,于是决定再多等一会儿。
老三四处寻觅李武无果,心中焦急万分,甚至忍不住抱怨李武为何如此拖沓,关键时刻总是消失不见。
然而,意外的是,石冷竟从屋内搀扶着物件,缓缓走出。
他面色惨白,胸口依然残留着血迹,仅仅几步便已汗流浃背。
当石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些军户首先发现了他,原本略显平静的众人顿时躁动起来,纷纷开始大声喧哗。
石暖与老三闻声回头,石暖赶忙上前扶住石冷。
“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我能够处理。”
石冷用力摆了摆手,对石暖说道:
“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他们想怎样就随他们去,咱们兄妹接招便是,无需害怕。”
说到这里,石冷转向老三。
“只是……三勇兄弟,你走吧,这事不关你的事。”
老三急切地回应:“石冷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岂会坐视不管。”
“这份情我心领了。”
石冷说完,不再注视老三,毅然转头面向被围堵在屋门外的众人。
“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老三听后,自己也被激怒,跟随石冷一同质问对方同样的话:“没错,你们到底想怎样?人已经打了,还不罢休,有胆量就冲我来,想打就奉陪到底,别以为我的护卫军里就没有可用之人。”
此言一出,旁观的李武不禁莞尔。
这位糊涂的老三,总算说出了一句让人信服的话。
这才算是在解决问题啊。
不能因为他们人多就一味地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的旧习难改,依旧只知愣神,逞强斗狠,殊不知他的护卫军军户以及自己的百户身份,随便扯个幌子就能闹出不少动静。
李武无奈叹息,慢慢来吧,有的是时间教导。
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武哭笑不得。
只见,为首的那人嘴角一扬:“护卫军?这里轮得到你们横行霸道吗?这一带全是永清卫的地盘,也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老三怒目圆睁,一时不知所措,这憨直的少年不过十五岁,仅凭热血敢冲锋陷阵,一旦涉及具体事务便束手无策。
而且,他根本不清楚自家百户哥哥的能力有多大,归根结底,不过是懵懂无知罢了。
从前困窘的日子,不只是身体上的煎熬,更让他缺乏应对困境时能拿出的办法。
石暖看似成熟几分,却也有限,眼中闪烁着怨恨的光,不知在策划什么样的暗箭伤人之计。
而石冷深深吸了口气,瞥了妹妹一眼,最终无奈地叹息。
他们家既无权亦无势,对方咄咄逼人,作为兄长的他实在无计可施,到了这一步,只能尽力保全妹妹。
对方要怎样,他就随对方的意。
想到这里,石冷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此刻,李武的声音从院子传来。
“我想问问,是谁这么大胆,敢小看我的护卫军?”
众人循声望去。
原本倚靠在院门处的李武,挺直了腰杆,一步步走向前,缓缓来到那群人的领头者面前。
“是你说的?”
李武笑着问道。
那领头者三角眼闪烁,脸上肌肉颤动,带着一股油腻的感觉:“你是谁?还轮不到…”
话音未落。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武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已抬脚猛力踹出,力道沉重,毫不留情。
瞬间爆发的力量,直接将对方领头者踹飞出去。
众人皆愣住了。
一个个震惊地望着李武。
如此不动声色,如此迅猛如雷,如此对包围的二十多人毫无畏惧。
他怎敢如此?
石暖张大了嘴,她记得李武,记忆中的李武总是带着笑意,温和又睿智,带着村里人上山采药,无论什么药材都认得,收村里人药材时,无论账目多复杂,人数多寡,总能立刻算清。
她曾常常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神奇的人。
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竟像普通人一样与人动手,而且出手快准狠,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对面的人终于缓过神来。
离李武最近的那人,立刻露出凶狠的表情,冲向李武挥拳打去,嘴里还骂骂咧咧:“我…”
话还没说完。
所有人只见李武轻轻松松接住对方拳头,脚下踢出一脚,那人砰的一声跪倒在李武面前,同时李武另一只手压住对方脑袋,直接让对方脸贴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人顿时不敢再有动作了。
李武生怕对方的膝盖突然砸下,免得自己脸上开花。
看到这一幕,其他跃跃欲试的人都泄了气,停下动作。
李武取出自己的百户腰牌,丢向人群中的一位老军户,同时说道:“现在谈正事吧,伤了我这兄弟,你们准备赔多少银子?”
老军户接过腰牌,顿时心中一惊。
百户。
怎的这家人平日里不是被村里人冷落的主儿?
不是说欺负他们就能占些便宜?
不是说绝不会闹出大乱子?
为何现在会有个百户找上门?
那个领头的也被搀扶过来,接过老军户手里的腰牌扫了一眼,又与老军户交换了几道眼神,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李武旁边低头认错。
“既然这是您的朋友,那我们就告辞,就此离去。”
“哈,当我的百户腰牌如此廉价,甩出来听你几句空话,这事就这么算了?”
李武冷笑着看他。
“实话说,我姐夫也在永清左卫任百户之职,叫王全吉,或许您与他还认识,不如双方各让一步?”
这人倒也爽快,直接亮出了背后的靠山。
……
原来李武有个做百户的姐夫。
他以为李武会给姐夫几分薄面,所以领头的站定后显得十分镇定。
按道理讲,大家同为军户,李武应该给这个面子,前提是王全吉在此,两个百户碰面,这点小事大可一笑置之,再一起喝上几杯。
但一个百户的亲戚怎好接李武的情面?
更何况这个百户,李武从未听说过,更别提往来。
再加上这三角眼的领头人还瞧不上护卫军,李武又怎能轻易放过?
李武轻笑两声,并未立刻回应,而是转头望向老三,对他说:“看见没,这才叫场面话,你之前整天跟小姑娘闲聊,哪里有出息。”
老三的脸瞬间涨红,连脖子都跟着泛红。
倒是石暖这小丫头瞪着眼睛看向李武。
李武摇头笑了笑,这才转向三角眼。
可李武不仅没在意三角眼的话,反而立刻反将一军。
“这样好了,我不刁难你们,就按照你们之前定的规矩来。
你们要么跟我去镇抚所走一趟,要么拿钱了结此事。
至于赔偿多少嘛……”
李武正沉思之际,身后的石暖便仗着他的势,大声嚷道:“赔一百两!他们就得赔一百两!”
李武听罢,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玩味打量这群军户,随后冷哼一声:“瞧你们穿得这身衣裳,我猜你们连五十两都凑不够。
今天我大发慈悲,给你们个机会,拿出二十两,赶紧离开。”
三角眼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眯起眼,摆出一副凶狠模样:“我姐夫人脉广,你真要这么不给面子?”
李武笑了笑,突然一膝顶向一直被他压制跪于身前的人脸上。
那人大叫一声,满面鲜血。
李武拍拍手:“还有什么异议?”
众人一阵慌乱,忙扶住满脸是血的同伴,人人眼里满是敌意盯着李武。
李武毫不畏惧。
经历过战场厮杀还能活下来的人,怎会怕这几个?
“怎么,想动手?尽管试试。”
李武倨傲地说。
李武话音刚落,满脸血迹的那人条件反射般连连摇头,他哪敢再动,刚才短暂的交锋已让他明白,李武要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不说别的,单是他按在那人头上那只手,就似有千钧之力,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三角眼瞳孔微缩,本想狠下心来,但胸前的痛楚阵阵袭来,瞥见李武脚边的鞋尖,心里也不禁有些胆寒。
其余人齐刷刷看向三角眼。
像是在等待他的指令。
最终,三角眼挤出一丝笑意,拱手行礼,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是百户大人,我等怎敢造次。”
说完,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丢给李武。
李武接过随手塞入袖中,摆摆手:“滚吧,若不服气,叫王全吉来找我,跟你们这种不上台面的角色纠缠,只会弄脏我的手。”
说完,犹未尽兴,又补了一句:“一群废物,竟敢在这边镇胡作非为。”
这些人听了,只能默默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