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共犯者的烙印(1 / 2)

血灵天穹 Oldmaster 3946 字 12小时前

腐骨渊的寒风从未如此沉重过,它不再是单纯的冷,而是裹挟着铁锈与绝望的气息,在涵婓新生的血契领域边缘呜咽。灰败的白发垂落在他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体内奔涌的力量与灵魂深处的撕裂感疯狂角力。帝君兽巨大的身躯在远处焦躁地踱步,鳞甲缝隙间渗出黯淡的金光,初代血灵军——那些刚刚从人蛹中挣脱、意识混沌的杀戮兵器,则如沉默的石像矗立在涵婓身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们空洞的眼眸倒映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以及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名为“磐石”的残破村落升起的袅袅黑烟。

“主人。”一个初代血灵军发出沙哑破碎的音节,指向黑烟的方向,“活物…聚集。”

涵婓苍白的指尖抚过额前自刻的、依旧渗血的“罪”字符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磐石村,他记得。玄甲倒戈前,曾有一队斥候被派往那里寻求补给,再未归来。青冥的爪牙,显然已经先他一步,将那里变成了另一个展示他“暴行”的舞台。

他不需要命令。初代血灵军在他迈步的瞬间便已化作无声的黑色潮水,贴着焦黑的地面向前涌动。帝君兽低吼一声,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让大地微微震颤。涵婓走在最前,灰白长发在腥风中舞动,额前罪字如一只泣血的眼睛。他踏入了磐石村。

这里已不再是人间。刺鼻的尸臭与焦糊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血腥和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崩溃的绝望气味。断壁残垣间,尸体被以极其羞辱的方式堆叠、展示——男人被开膛破肚,内脏涂满残破的墙壁;女人衣衫破碎,凝固的泪痕混合着污血;孩童细小的肢体被随意丢弃在泥泞里,像被玩坏后抛弃的偶人。每一处刻意摆放的尸堆旁,都插着一面残破的、绘有涵婓旧日帅旗的布片,上面用血写着巨大的“凶魔”二字。拙劣,却无比恶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死寂,只有苍蝇贪婪的嗡鸣此起彼伏。

“青冥…!”涵婓的牙齿几乎要咬碎,额前罪字骤然灼热,一股暴戾的杀意如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囚笼。血契的力量在体内咆哮,呼应着眼前这片地狱图景,催促他去撕碎,去毁灭,去用更深的血海淹没这污蔑。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焚毁一切的怒火。他不能疯,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如游丝般从一堆半塌的谷仓废墟后飘了出来。细微,却像尖针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初代血灵军瞬间做出反应,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散开,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脱的方位。涵婓一步步走向谷仓,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血泥里。他拨开断裂的木板,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几十个人,挤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男女老少,个个面无人色,形销骨立。他们蜷缩着,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群在暴风雪中濒死的羔羊。恐惧已经凝固在他们的瞳孔深处,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当涵婓的身影挡住唯一的光源时,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如同死神的斗篷。人群爆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濒死动物般的呜咽和颤抖,他们拼命地向后缩去,挤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从阴影中消失。

一个看起来像是村长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刀劈斧凿般的皱纹和深可见骨的鞭痕。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涵婓额前那个流血的“罪”字,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挣扎着,在极致的恐惧中,似乎想要求饶,想要辩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涵婓的目光扫过这群惊弓之鸟,最终落在那老者身上。他开口,声音因强行压抑怒火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坠地:“谁干的?”

老者浑身剧震,几乎瘫软下去。他嘴唇哆嗦着,眼睛惊恐地瞟向谷仓外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又迅速收回,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救命稻草。“…是…是玄甲将军…派来的人…穿…穿黑甲的兵…”他语无伦次,破碎的句子夹杂着抽泣,“他们说…您是魔…屠了村…逼我们…看…说…说…”

他没能说完。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庞大威压,毫无征兆地从涵婓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愤怒的爆发,而是更深沉、更凝练的东西,如同极地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冻结了谷仓内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那是血契的力量,是罪己诏引动的深渊回响。涵婓的瞳孔深处,那缕象征幽冥血契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妖异而冰冷。

“他们逼你们看?”涵婓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上,“那你们,看清楚了吗?”

老者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直接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其他人更是抖作一团,连哭泣都忘记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人群最里面挤了出来。那是个小男孩,顶多七八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破旧的单衣挂在身上。他脸上脏污不堪,只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里面盛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被恐惧彻底碾碎后的茫然和死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满泥污、看不出原色的粗面饼,那是他仅有的、也可能是从死人身上翻找出来的“财产”。

小男孩径直走到涵婓面前,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仰起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献祭般的姿态,努力踮起脚,颤抖着,将那块沾着泥污和可疑暗红色痕迹的面饼,高高地举向涵婓。

“给…给…”他稚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血沫的破音,“吃…不杀…我们…”

这个动作,这个姿态,这卑微到尘埃里的“供奉”,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涵婓的心脏。他体内汹涌的血契之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灰白的长发无风自动,额前的罪字符印骤然变得滚烫,红光隐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志,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某种扭曲的“理解”,如决堤的洪水般席卷了他的意识。

“不够。”

涵婓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压抑的沙哑,而是带上了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感情,却蕴含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他微微俯身,灰白的长发垂落,阴影笼罩住小男孩。他没有看那块饼,冰冷的目光穿透小男孩,扫向谷仓里所有瑟瑟发抖的幸存者。

“这点供奉,”他冰冷的话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每一颗濒临崩溃的心,“不足以洗刷你们‘旁观’的罪孽,更不足以,向本座证明你们的‘忠诚’。”

忠诚?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幸存者们的心上。他们惊恐地交换着绝望的眼神,完全无法理解这恶魔般的存在在说什么。

涵婓缓缓直起身,灰败的白发在他身后如活物般轻轻拂动。他抬起手,指向谷仓外那片被刻意布置的、堆满尸骸的修罗场。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却让人心悸的暗红色血雾。

“看见外面那些亵渎亡者、污蔑本座的尸体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律令感,“拿起你们的刀,捡起地上的石头,用你们的手,去刺穿他们!去割下他们的耳朵!用行动,告诉本座,也告诉这片天地——”

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老者和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

“——你们,与那伪神青冥,势不两立!你们,是本座血契之域内,新生的子民!”

“现在,去!”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血契强制性的威压,狠狠灌入所有人的脑海。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上。

谷仓内死寂了一瞬。随即,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临界点,爆发出来。女人们发出濒死的尖叫,几个胆小的男人直接失禁瘫软。那老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和哀求:“不…大人!不能啊!那是…那是我们的亲人!是乡亲啊!求求您…发发慈悲…”

“慈悲?”涵婓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额前罪字的红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如同恶鬼。“本座额上刻的是什么?是‘罪’!本座行走的,即是罪孽之路!你们要追随,要活命,就要学会…共罪!”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更加强横、更加冰冷粘稠的血色威压猛地扩散开来!整个谷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血色的琥珀。那些瘫软在地的人,那些尖叫的女人,包括那还在苦苦哀求的老者,身体全都剧烈地一震!瞳孔深处,一抹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印记一闪而逝。

尖叫声戛然而止。

老者的哀求凝固在脸上,随即被一种空洞的、近乎麻木的顺从所取代。他布满皱纹的脸庞扭曲着,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力量,但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僵硬地动了起来。他浑浊的眼睛里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只剩下死灰般的服从。他踉跄着,走向谷仓门口,目光呆滞地扫过地上散落的、锈迹斑斑的柴刀和农具。

其他人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的木偶。女人们停止了哭泣,眼神空洞,麻木地跟在老者身后。男人们颤抖着,却无法抗拒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制力,弯下腰,捡起地上沾满血泥的石头、断裂的木棍。那个献饼的小男孩,也默默地放下了举得发酸的手臂,将那块肮脏的饼塞进怀里,然后蹲下身,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把豁了口、沾着黑红色凝固物的匕首。

一支由惊魂未定的幸存者组成的、沉默而诡异的队伍,在初代血灵军冰冷无声的“护送”下,如同走向祭坛的羔羊,重新踏入了那片由他们亲人和乡邻尸体构筑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修罗场。

血腥味浓得令人窒息。苍蝇的嗡鸣再次成为这片死域的背景音,更加密集,更加贪婪。

老者停在第一堆尸体前。那是几个被开膛破肚的青壮男人,内脏流了一地,早已腐败发黑。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握着柴刀的手青筋暴起,骨节捏得发白。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落,混入脸上的污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般的呜咽,仿佛灵魂在尖叫。但他的手,在那股强制力量的驱动下,却异常稳定地举了起来。

噗嗤!

锈钝的柴刀,带着老人全身绝望的重量,狠狠捅进了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的胸膛。没有想象中的血肉阻挡感,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切割腐败组织的滞涩闷响。尸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晃动了一下,几只肥硕的苍蝇惊飞而起。

老者身体一晃,几乎栽倒。他猛地拔出柴刀,带出一股浓稠的黑血和碎肉。他低头看着刀上的污秽,又看看尸体胸前那个狰狞的创口,喉咙里的呜咽终于变成了野兽般嘶哑的嚎叫,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崩溃。但嚎叫之后,他空洞的眼神扫过旁边初代血灵军冰冷的视线,扫过远处白发飘扬的涵婓,身体再次僵硬地转向下一具尸体,举起了柴刀…

连锁反应被触发。

一个农妇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尖头木棍胡乱捅向一具女尸。棍尖深深扎入腐烂的皮肉。

一个中年汉子如同疯魔,嚎叫着抱起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向地上一个孩童尸体的头颅…沉闷的撞击声后,是骨头碎裂的轻响,和飞溅的污物。

场面瞬间失控,又陷入一种诡异的、集体施暴的秩序之中。恐惧、绝望、疯狂、麻木…种种极致的情绪在人群中爆发、交织、传染。哭泣声、呕吐声、钝器入肉的闷响、利器切割的撕裂声…汇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地狱的交响乐。每一次兵刃落下,每一次污秽飞溅,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涵婓的神魂深处。

额前的罪字符印灼痛到了极点,如同烙铁。灰白的长发无风狂舞,发梢的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晦暗、枯槁。每一次发丝的飘动,都带起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淡的灰败气息,悄然融入脚下焦黑的大地。一种无形的、粘稠的、饱含着集体恐惧、痛苦、疯狂和被迫施加的罪恶感的庞大精神力量,正从这片血腥的屠场中蒸腾而起,丝丝缕缕,汇聚成无形的漩涡,疯狂地涌入涵婓的身体,与那躁动不安的血契之力激烈地碰撞、融合。

血契的领域,在这片集体罪恶的滋养下,正贪婪地扩张着边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更加…沉重。

涵婓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像。他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增长,血契的印记在神魂中愈发清晰深刻,仿佛要刻入永恒。但与之相伴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一声声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无边的罪孽滋养下,加速崩塌。他冰冷的眼眸深处,那缕暗金色的血契纹路,正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妖异。

就在这时,那个献饼的小男孩,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