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最后一丝光线仿佛也被那自爆的玄甲骨舟彻底吞噬。燃烧的残骸拖着浓烟与刺鼻的焦糊味,如同地狱的流火,坠向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爆炸的轰鸣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渐渐被呼啸的狂风和某种更低沉、更令人心悸的嗡鸣所取代——那是幽冥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正撕裂空间,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涵婓感觉自己正在沉没。不是沉入冰冷的水底,而是坠向一片由纯粹痛苦构成的、粘稠滚烫的熔岩沼泽。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骨骼和经脉,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地脉核心那狂暴的幽冥能量,如同无数条贪婪的毒蛇,在他破碎的灵脉中疯狂噬咬、钻探、奔突。视野里一片血红,那是从七窍中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模糊了天地,也模糊了身边那两个为他浴血的身影。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边缘,洛红衣的白发在肆虐的能量风暴中狂舞。那曾经如火焰般炽烈的红,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银白。她紧闭着双眼,眼睑下是两道干涸的血痕。即便如此,她依旧单膝跪在涵婓身侧,纤细却无比坚定的手指死死按在涵婓胸前那本已濒临崩溃的《血光策》玉简上。冰蓝色的灵光以她为中心,顽强地撑开一片不过丈许方圆的领域,艰难地抵御着幽冥追兵释放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绿色能量流。冰层在能量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不断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又被洛红衣源源不断的灵力强行弥合,每一次弥合,她本就苍白的脸色便更透明一分。
而在涵婓的另一侧,景象更是惨烈得令人窒息。
帝君兽庞大的身躯蜷缩着,曾经覆盖全身、闪耀着暗金色泽、坚不可摧的鳞片,此刻正大块大块地剥落。每一次剥落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飞溅的暗金色血液。裸露出来的不再是坚实的肌肉,而是森森白骨,泛着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仿佛被岁月和剧毒同时侵蚀了千万年。它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然而,它那只仅存的、尚未被幽冥能量完全侵蚀的暗金色竖瞳,却死死锁定在涵婓身上,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吼——!” 一声低沉、痛苦却蕴含无边霸道的咆哮从它胸腔中迸发,压过了风啸与追兵的尖啸。它猛地抬起那只布满裂痕、爪尖折断的巨爪,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向自己胸前唯一一片尚算完整的鳞甲!
“嗤啦——!”
利爪破开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它胸前的皮毛和白骨。但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只探入自己胸腔的巨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血肉与骨骼中摸索着,搅动着。最终,它的爪尖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颗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散发出纯粹到令人灵魂战栗的金色光芒的液滴。
那是它的本源圣血!是支撑它庞大生命、维系它守界人血脉的核心!剥离它的过程,无异于亲手撕裂自己的灵魂。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骨骼发出即将散架的呻吟,暗金色的竖瞳光芒急剧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不…不要…”涵婓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他想阻止,想呐喊,可全身的力量连同意识,都正被体内那横冲直撞的幽冥能量和地核之力撕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无尽的剧痛和无边的黑暗在拉扯着他下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颗凝聚了帝君兽生命精华、蕴含着古老青铜符文虚影的金色血珠,被它颤抖着、却无比精准地按向自己心口——那本已被地核狂暴能量灼烧得一片焦黑、几乎停止跳动的位置。
“噗!”
金色圣血接触心口的刹那,涵婓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寒铁,猛地向上弹起,四肢绷直如弓弦!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带着开天辟地般的伟力、夹杂着古老洪荒的苍凉气息,蛮横地冲入了他的心脉!这力量是如此纯粹,如此神圣,瞬间将肆虐的幽冥能量和地核的狂躁灼热强行压制、排挤开去。
但这神圣的洪流,对于此刻支离破碎的涵婓来说,同样是毁灭性的冲击。它像无数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碎裂的骨骼上;又像是亿万根冰冷的金针,穿透他寸寸断裂的经脉。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密集的“噼啪”碎裂声,仿佛一座朽坏的高塔在彻底崩塌。意识被彻底炸成了齑粉,又被那金色的洪流强行裹挟、拉扯、重塑。
金色的圣血与狂暴的幽冥能量、灼热的地脉之火、以及涵婓自身残存的冰火灵力,在他崩溃的躯壳内,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厮杀与融合。这具身体就是战场,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都在反复地被摧毁、又被新生的力量强行粘合。
“呃…啊——!”
涵婓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非人的惨嚎,那声音嘶哑扭曲,不似人声,倒像濒死野兽的绝望哀鸣。他的身体表面,冰蓝色的霜花与赤金色的火焰纹路疯狂地交替闪烁、蔓延、覆盖。时而半边身体凝结出厚厚的冰层,连睫毛都挂满白霜;时而又半边身体腾起炽烈的金焰,皮肤焦黑卷曲,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冰与火的界限在他身体中线反复拉锯、碰撞,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能量乱流,将洛红衣撑起的冰封领域冲击得摇摇欲坠。
更诡异的是,他心口处,那本已碎裂黯淡的《血光策》玉简,此刻竟在金色圣血的浇灌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玉简上的裂纹被流动的金红光芒填充、弥合,如同活物的血脉。无数细小的、玄奥莫测的符文从玉简深处涌出,顺着涵婓残破的经脉急速流淌,所过之处,冰火交织的混乱能量竟被强行梳理、导引,形成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回路。
与此同时,帝君兽圣血中蕴含的那些古老青铜符文虚影,也脱离了血液本身,如同拥有生命的烙印,无视涵婓体内混乱的能量场,直接穿透血肉,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骼深处!每一次烙印,都伴随着涵婓更剧烈的抽搐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沉重的枷锁被强行焊接上去。
这个过程漫长而酷烈。涵婓感觉自己被反复投入熔炉与冰狱,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被反复锤打、淬炼。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无止境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
体内那场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在玉简符文的引导和青铜符文的镇压下,终于达到了一种诡异的、脆弱的临界点。冰蓝色的寒流与赤金色的烈焰不再狂暴地互相排斥、撕扯,而是开始以一种螺旋的方式,缓慢而艰难地相互缠绕、渗透。
“嗡……”
涵婓残破不堪的躯壳猛地一震。一股全新的、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苏醒,从他那被反复摧毁又重塑的丹田深处,轰然爆发!这力量不再是单纯的冰或火,而是一种冰冷与灼热交织、毁灭与生机并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冥死寂之气的奇异能量!
这股力量爆发的瞬间,以涵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轰!”
洛红衣闷哼一声,苦苦支撑的冰封领域应声而碎!她整个人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推得向后滑出数丈,嘴角溢出一缕鲜红,本就黯淡的气息更加萎靡。但她紧闭的、流着血泪的双眸,却猛地“望”向涵婓的方向,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劫后余生的惊悸与难以置信。
而一直强撑着守护在侧的帝君兽,在这股混合着它本源圣血与新生的、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冲击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崩塌般轰然倒地,仅存的那只暗金竖瞳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灰暗浑浊,只剩下微弱的生命气息在裸露的白骨和残存的皮肉间苟延残喘。
冲击波扫过周围的空间,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幽冥追兵,首当其冲。冲在最前方的几头由腐朽尸骸拼凑而成、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骸骨飞龙,被这股冰火交织、蕴含新生之力的冲击波扫中,庞大的骨架瞬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表面的幽冥死气如同沸汤泼雪般急速消融、湮灭,骨架本身则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紧接着又被内部迸发的赤金火焰点燃,在凄厉的灵魂尖啸中,化作漫天燃烧的冰屑簌簌坠落!
后方紧随的、驾驭着黑色雾气的幽冥骑兵也一阵大乱。他们座下那些由幽冥能量凝聚的梦魇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不安地踏着虚空,骑兵们兜帽下两点惨绿的魂火剧烈跳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性质诡异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震慑住了。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与死寂中,涵婓,睁开了眼睛。
左眼,一片冰魄般的幽蓝。那蓝色纯粹、冰冷、深邃,仿佛冻结了万古玄冰,蕴含着洞悉一切破绽的绝对冷静。目光所及,空气中残留的幽冥能量轨迹、敌人盔甲上最细微的裂缝、甚至远处洛红衣因力量透支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都纤毫毕现,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雕琢在感知之中。
右眼,则燃烧着沸腾的金焰。那火焰狂暴、炽烈、带着焚尽八荒的毁灭意志,仿佛蕴藏着开天辟地的神罚之火。金焰跳动间,敌人体内能量流转的节点、幽冥骑兵灵魂核心的波动、乃至那无形死气中隐藏的薄弱环节,都如同黑暗中的火炬般清晰可辨,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灼热威压。
冰魄洞察,金焰焚识。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此刻却完美地统一在涵婓的双瞳之中。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自己的手。皮肤上,之前被幽冥能量腐蚀的溃烂伤口、被地核灼烧的焦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平复。新生的肌肤下,流淌着的不再是纯粹的冰火灵力,而是一种流淌着冰蓝与金红双色光晕、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灰暗气息的全新能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强大与…危险。它如同一条蛰伏在深渊的孽龙,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却又带着随时可能反噬其主的冰冷死寂。这就是短暂操控幽冥能量的代价?涵婓心中凛然。
身体内,破碎的骨骼在新生能量的包裹下发出细微的嗡鸣,重新接续、强化,发出玉石般温润的微光;断裂焦黑的经脉被拓宽了数倍,坚韧如龙筋,冰火双色的能量在其中奔腾咆哮,川流不息。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的战鼓擂响,将澎湃的力量输送到四肢百骸。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挥手间便能撼动山岳,撕裂长空。
然而,这力量的代价同样沉重。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丹田的核心,那冰火双色能量盘旋交汇之处,一丝极其精纯、却充满无尽死寂与侵蚀性的幽冥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扎根其中。它贪婪地汲取着涵婓新生的力量壮大自身,散发着冰冷的不祥气息。这是吞下地脉核心留下的永恒诅咒,是获得这短暂力量的根源,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涵…婓?”洛红衣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传来。她虽然目不能视,但灵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涵婓身上那股脱胎换骨、却又诡异莫测的气息变化。
涵婓转过头,冰魄与金焰交织的目光落在洛红衣身上。那满头刺眼的银发,紧闭的双眼下干涸的血痕,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与滔天杀意的戾气,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冰魄之眼带来的绝对冷静,右眼的金焰猛地暴涨!
“吼——!”
没有任何言语,一声饱含无尽杀意的咆哮从涵婓喉咙深处炸开!这咆哮不再虚弱,而是充满了新生的力量与暴戾,瞬间压过了幽冥追兵制造的混乱噪音。
他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暴力的冲锋!脚下残存的骨舟碎片轰然炸裂,他的身影化作一道冰蓝与金红缠绕的毁灭流光,撕裂了空间,直扑距离最近的一队幽冥骑兵!
速度太快了!快到那些幽冥骑兵兜帽下的魂火刚刚捕捉到流光,死亡的阴影已然降临!
“嗤啦——!”
涵婓的右手五指张开,冰蓝色的寒流瞬间缠绕其上,凝结成五柄尺余长的、晶莹剔透却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锐利冰爪!左手则被沸腾的金焰包裹,整条手臂仿佛化作了熔岩铸造的神兵!
冰爪撕裂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抓向一名骑兵座下梦魇战马的头颅。那由幽冥能量凝聚的梦魇马甚至连嘶鸣都来不及发出,整个头颅连同小半截身躯瞬间被冰封、凝固!冰爪去势不减,直接洞穿了马背上骑兵覆盖着黑色骨甲的胸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冰爪上蕴含的极寒之力瞬间侵入骑兵体内,将他体表的骨甲、内里的腐朽血肉、乃至核心的灵魂之火,瞬间冻结成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紧接着,涵婓左手的熔岩之拳带着焚灭万物的高温,狠狠砸在了冰雕之上!
“轰!”
冰屑与燃烧的黑色碎骨、焦黑的腐肉混合着迸射开来!那幽冥骑兵连同他的坐骑,在冰与火的极致对冲下,被彻底湮灭,连一丝残魂都未能逃脱!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那冰火交织的毁灭光团炸开,旁边的其他幽冥骑兵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挺起手中萦绕着死气的黑色长矛,催动梦魇战马,从数个方向朝着涵婓攒刺而来!
数道凝聚着浓郁幽冥死气的矛影,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蛇,封死了涵婓所有闪避的空间!矛尖未至,那侵蚀生机、冻结灵魂的阴寒死意已然扑面而来!
涵婓冰魄般的左眼急速转动,将每一道矛影的轨迹、速度、蕴含的能量节点都清晰捕捉。金焰沸腾的右眼则死死锁定其中一名骑兵头盔下两点剧烈跳动的惨绿魂火——那是他们灵魂的核心!
就在矛尖即将洞穿身体的刹那,涵婓做出了一个令所有追击者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竟不闪不避,身体表面骤然腾起一层稀薄如纱、却散发着浓郁幽冥气息的灰黑色雾气!这雾气与他体内新生的冰火灵力格格不入,充满了死寂与怨毒,赫然正是他强行攫取、短暂驾驭的那一丝来自地脉核心的幽冥本源死气!
“噗!噗噗噗!”
数支缠绕着幽冥死气的长矛,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这层灰黑色的雾气屏障,狠狠扎在涵婓的身体上!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撕裂声并未响起。矛尖刺入灰黑雾气后,如同泥牛入海,其上附带的幽冥死气竟被那层雾气贪婪地同化、吸收!而矛尖本身蕴含的物理冲击力,在接触到涵婓此刻被强化了数倍、流转着冰火灵光的坚韧身躯时,只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仅仅刺破了表皮,留下几点白痕!
“什么?!” 出手的幽冥骑兵魂火狂跳,惊骇欲绝。他们赖以屠戮生灵的幽冥死气,竟然被对方反过来利用了?
就在他们心神剧震的瞬间,涵婓反击了!他身体猛地一震,强行震开卡在体表肌肉中的矛尖,双手齐出!
右掌如刀,裹挟着焚天金焰,快如闪电般切过一名骑兵的脖颈!金焰的高温瞬间熔断了覆盖着骨甲的脖颈,骑兵的头颅带着燃烧的火焰飞起,魂火在烈焰中发出无声的惨叫,瞬间熄灭!
左拳紧握,冰蓝色的寒流高度压缩,一拳轰在另一名骑兵的胸甲中央!极寒之力瞬间爆发,不仅将坚固的骨甲连同里面的躯体冻结,恐怖的寒劲更是透体而过,将其身后数丈内的空间都凝结出一片冰霜路径!
短暂的操控!涵婓心中警钟狂鸣。在调动这股幽冥死气防御的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丹田核心那丝幽冥能量如同毒蛇般猛地膨胀了一下,贪婪地汲取着更多的力量,散发出的侵蚀死意更加浓郁冰冷!右眼的金焰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摇曳,左眼的冰魄洞察也蒙上了一层暴戾的阴影。这力量如同饮鸩止渴!
但此刻,杀意已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