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钞?印得倒是挺花哨,可市面上谁认?兑不出银子!我那批徽州墨,本指着卖给国子监的生员老爷们,可听说国子监现在都发愁,博士的俸禄都拖着用新钞抵,生员们哪还有闲钱买好墨?硬是压了半个月,最后只能贱卖给琉璃厂的小铺子,亏得裤衩都快没了!”
“嗨,你们这还算好的!”另一个胖胖的商人叹道,“我贩的是南边的药材。京里几家大药铺,以前是现银结算,爽快得很!现在呢?拖!拖你个把月是常事!为啥?都说是上头‘清流’、‘浊流’斗得厉害!管着太医院和内库采买的几位公公,今天是你的人,明天说不定就换了他的人!这结账的章程也跟着变来变去!搞得下面做事的也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痛快给钱!我这周转不灵,差点把老本都赔进去!”
“党争?”络腮胡汉子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和愤懑,“可不是嘛!听说为了明年开春的‘京察’(考核京官),两边都铆足了劲!吏部衙门门槛都快被踩平了!今天你弹劾我的人‘贪酷’,明天我参你的人‘庸懦’。闹得鸡飞狗跳!底下的小鬼遭殃,连带着咱们这些做买卖的,也跟着喝西北风!”
“物价也是蹭蹭涨!”干瘦商人掰着手指头,“米价涨了三成!盐价更是离谱!菜价一天一个样!说是漕运上‘闸税’又加了?还是运河上哪段淤塞了?反正受苦的还是平头百姓!京城里那些拉车的、扛活的,挣那几个大子儿,都快买不起棒子面了!”
“这光景,生意难做啊!”胖商人摇头晃脑,一脸愁容,“都说天子脚下遍地黄金,我看呐,这金子下面,全是看不见的暗礁旋涡!一不小心,船就给你掀翻了!”
李明端着茶杯,看似不经意地听着,心神却早已被这些商旅的议论牢牢抓住。他放在桌下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无形的纸张上记录着关键的信息:
新钞折色——信用危机?货币贬值?
太医院\/内库采买人事更迭——党争波及具体部门?
京察在即——吏治成为角力场?
米盐菜价飞涨——漕运不畅?税赋转嫁?民生疾苦!
“清流”、“浊流”——朝堂派系分野?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脑海中飞快地串联、碰撞。
户部…父亲刚调入的,不就是户部吗?主管钱粮赋税、货币发行!新钞折色政策引发的怨声载道,正是父亲即将面临的棘手难题之一!还有那波及到具体采买、影响商贾经营的党争…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他心中那点因“小三元”和家族升迁带来的意气风发,此刻被一种沉甸甸的现实感所取代。京城,不仅是权力与荣耀的中心,更是无数利益交织、矛盾爆发的漩涡!父亲调入户部,看似升迁,实则一脚踏入了风暴眼。
“明哥儿,这‘折色’是啥意思?新钞为啥没人要?”张铁柱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低声问,“还有那‘清流’‘浊流’,是两条河打起来了?把京城淹了所以物价才涨?”
他朴素的逻辑,把复杂的政治经济问题简化成了河道泛滥,惹得李明差点笑出声,却也冲淡了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