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凉光滑的“黄字 甲寅号”竹牌,仿佛一块烙铁贴在李明胸口,烫得他心神难安。窗外江宁府的喧嚣被客栈厚厚的窗板隔绝了大半,只余下沉闷模糊的嗡鸣,如同潮水般持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邻桌关于“行卷”、“人脉”的议论言犹在耳,父亲那几封沉甸甸的荐书就压在行囊最底层,像一块未解的巨石。是循规蹈矩,埋头苦读?还是放下那份读书人的清高,去叩响那扇可能通往捷径的门?
就在他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粗糙桌面的纹理,心头那架天平摇摆不定之际,忠叔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素色的纸封。
“明哥儿,”忠叔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老爷的旧识,江宁府通判大人那边,回了话。”
李明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抬起了头,目光紧紧锁住忠叔手中的纸封。那里面,是父亲人情的回响,是他此刻内心挣扎的答案。
忠叔将纸封轻轻放在桌上:“通判大人公务繁忙,无暇亲自接见。但老爷的面子在,他吩咐下来,府衙刑名师爷周先生,主理刑名文书,学识是极好的,后日午后有空档一个时辰。这是拜帖,还有老爷亲笔的荐书。” 他顿了顿,看着李明瞬间复杂起来的眼神,“去与不去,少爷自己拿主意。”
纸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分量却重逾千钧。张铁柱在一旁屏住了呼吸,看看纸封,又看看李明凝重的侧脸。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市声和李明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纸面,仿佛被烫了一下,又慢慢收回。
父亲的信誉,通判大人的面子,周师爷可能的提点……这的确是一条铺着锦绣的捷径。
然而,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倔强地呐喊:倘若文章本天成,又何必借他人之力?府试,考的不终究是腹中学问、笔下文章么?
良久,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犹豫都排空。他抬起眼,眼神里那份迷茫被一种沉静的决断取代。“忠叔,”他的声音平稳下来,“替我谢过通判大人和父亲的好意。周先生那里……我暂时不去了。我想先去听听府学大儒的讲学,把根基扎得更牢些。”
忠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少爷自有主见,也好。” 他没有多劝,只是默默收回了那个承载着人情与捷径的纸封。张铁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挠了挠头,咕哝道:“明哥儿说的对,真本事才是硬道理!”
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似乎随着纸封的拿走而移开了,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李明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和澄澈。他不再犹豫,起身从考篮中拿出那几张府学贴出的告示。其中一张墨迹尤新,清晰地写着:三日后辰时三刻,府学明伦堂,由府学教谕周文清先生主持“明德书院”考前文会,专讲《春秋》微言大义与策论破题之法,择优者可入明德书院备考。
“明德书院……”李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灼灼的光。这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一个凭真才实学立足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