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塌天的大事。”裴寂打断他急促的猜测,唇边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看着江蓠紧张兮兮的小脸,清越的声音不疾不徐:
“只是想叫你们几个一起,好好帮你们未来的少夫人清点清点我的家底。”
“未……未来的少夫人?!”江蓠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整个人如同被一棒子敲蒙了头,彻底僵在原地。
结巴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声音都变了调:“哪……哪家的?公子!您是说抚远将军府那位洛昭寒小姐?”
这个名字他喊出来都觉得烫嘴。
裴寂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坦然地迎着江蓠震惊到几乎掉下来的眼珠子,极其肯定地点了下头:“嗯。”
“轰”的一声。
江蓠只觉得一道雷从头顶劈到脚底。
洛昭寒,真是那位洛小姐!
他猛地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我的老天爷啊!完了!上回在腊梅林边……我和惊尘哥还跟防贼似的,冷脸甩她脸色看呢!她以后要当了少夫人,不得记我八辈子仇啊!”
他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像只炸毛的小兽,猛地想起什么,跺脚对着门外压低声音吼道,“惊尘!你这家伙肯定早知道!还瞒着我,坑死我了!”
抱怨完,也不等回话,风风火火,一把拉开门,咋咋呼呼地冲入了外面冰冷黑暗的夜色里。
门“哐当”一声被甩上。
暖阁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的哔剥声和炭盆里红箩炭偶尔炸开的轻微火星。
方才那点浅淡的笑意,缓缓从裴寂唇边隐去。
暖黄的光晕洒在他俊逸却依旧苍白的侧脸上,落下一道明暗分明的界线,将他整个人笼在一片沉静之中。
清点家产,不过是个必须的过程。
想堂堂正正去洛家提亲,他这位早已被家族放逐甚至被遗忘的长宁伯府大公子,身份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父亲,母亲。
这两个沉甸甸的称呼划过心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们会如何看待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是否会阻挠?是否能接纳昭寒?
或许,他们早已不关心他这个长子娶谁为妻。
但这一次。
裴寂的目光穿透紧闭的窗,落向无边的风雪黑夜深处。
不管前路如何。
他必须知会他们。
也必须去争取。
属于他和昭寒的家和归处。
这一次,再不会退缩。
……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子,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谢无岐策马在寂静的宫道上疾驰,深色的锦帽狐裘上落了厚厚一层白。
他刚从兵部出来,心口像是堵了块冰,白日鞠场的屈辱以及浏阳郡主不加掩饰的嘲讽,还有洛昭寒那张清冷疏离的脸,都像刺一样扎着他。
路过那片寂静的腊梅林,暗香浮动。
谢无岐猛地勒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在雪地里踏出几个凌乱的印子。他
忽然想起柳月璃。
他当时满心都是如何羞辱裴寂,重新夺回洛昭寒的注意,竟答应了她去摘那几支腊梅,却又忘了!
谢无岐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挂在道旁一棵枯树上,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踏入那片腊梅林。
寒气逼人,林间比白日里更为幽深寂静。
雪光映衬下,虬枝交错。
谢无岐很快便寻到一枝开得极好的腊梅,正欲折下。
就在这时,前方疏林小道的尽头,一个略显踉跄的身影,孤独地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
谢无岐眼神微凛,动作瞬间凝滞。
是孙洪雷。
只见他独自行走,身上依旧裹着白日那件在雪泥里滚过的皮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那眼神,空茫得像失去了所有光亮,浓眉深深锁着,嘴角下撇。
谢无岐立刻将自己隐在一丛浓密的腊梅树后。
紧接着,另一个急切的脚步声追了上来,伴随着一个年轻男子满是打抱不平的洪亮嗓音:“洪雷!洪雷您等等我!犯不着啊洪雷!那洛家女有什么了不起?她洛昭寒就算顶着个将军嫡女的名头又怎样!您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不识抬举也就罢了,她可是退过亲的人!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当初……”
“住口!”一声炸雷般的厉喝骤然劈开风雪。
只见前方孙洪雷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
原本失魂落魄的脸上瞬间暴起怒意,那双虎目死死瞪着追上来的同伴:
“老子让你闭嘴!谁准你诋毁她?!”
那冲上来的年轻男子显然被孙洪雷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大跳,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在孙洪雷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逼视下,他缩了缩脖子,嘴唇哆嗦了一下,慌忙讨饶:“别……洪雷息怒!我嘴贱,胡说的!我该死!您消消气!”
孙洪雷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恶狠狠地瞪了那人几眼,他猛地一挥手,像驱赶苍蝇:“滚滚滚!”
那男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沿着原路匆匆跑了。
孙洪雷在原地僵立了良久,最终只是无比疲倦地抹了一把脸,肩膀塌了下去,沉默地继续朝林子外走去。
那道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沉重。
腊梅树影后。
谢无岐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
孙洪雷,他竟然也爱慕洛昭寒?!
还被洛昭寒拒绝了?
白天鞠场上那不顾性命的举动,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飞速回放。
哪里是为了浏阳郡主?他是在向洛昭寒证明!
他想在洛昭寒面前压倒裴寂!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谢无岐的心上。
凭什么?
裴寂也好,孙洪雷也罢!
洛昭寒身边为何会围绕着这些人?她明明本该属于他!
她是他的!
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