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猛地吸了一口气。
双臂撑在扶手之上,几乎是强硬地将自己往前牵引,以一种倾尽全力的姿态,牢牢地对上了洛昭寒的视线。
在洛昭寒惊愕的注视下,他开了口:
“昭寒……方才所言种种,皆为朝堂大势,是我裴寂身处其境,避无可避之局。”
他顿住了。
窗外无声的雪,仿佛都凝滞了。
“然而,今日我斗胆,抛开一切所谓身份、所谓前路、所谓危局……”
裴寂那从来镇定的声线,此刻竟染上了显而易见的紧绷和忐忑。
“只想与你说一句……与此刻坐在这里的洛昭寒……说一句无关大局的话。”
裴寂狠狠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逼迫自己稳住心神,逼迫自己将心意清晰吐出:
“我……心悦于你!”
“洛昭寒!”
洛昭寒只觉得自己的脑海“嗡”的一声,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那温度燎原般蔓延开来。
思绪像被投入滚沸油锅的乱麻,彻底搅散了所有冷静和理智。
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身在何处!
她想垂下眼睫,躲避裴寂那过于炽热的目光,身体却仿佛被钉住。一股强大的牵引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等待着……那几乎能想象到的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后话。
然而,什么都没有了。
时间在暖阁里仿佛被无限拉长。
裴寂维持着那向前倾身的姿态,胸膛剧烈起伏,薄唇紧抿,唇线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没有再说下去。
如同一个将全部家当孤注一掷地押上赌台的赌徒,在揭盅的刹那,只剩下等待命运宣判的茫然和恐惧。
这份长久的沉默里,凝固着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
他怕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告白过于唐突激烈,会惊吓到她。
他生怕自己词不达意,生怕那些在他心底汹涌了千回百转的感情,出口竟如此苍白而笨拙!
生怕无法让她明白,那份心意是何等沉重而纯粹!
一点微小的如同星火的温暖记忆,悄然从裴寂心底最深处亮。
那是密道之中。
当他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意识都即将消散之际,是她的声音将他拉回,是她那双原本冰冷的手,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回抱住了他几乎倒下的身躯。
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回应,那身瞬间传递过来的温热触感和力量,像一滴滚烫的蜡油,瞬间融穿了所有的硬壳与冰冷。
那份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拥抱,那份被回应、被支撑、被全然接纳的瞬间,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火炬,给予了他此刻豁出一切的底气。
他的勇气,并非凭空而来。
洛昭寒僵坐了许久。
那“心悦于你”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心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的滔天巨浪仍未平息。
脸颊的红晕不仅未褪,反而在长久无声的沉默中被无形的热度烘烤得越发滚烫。
暖阁里静得连炭火爆裂的声音都仿佛消失,只剩下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无法抑制的心跳。
噗通、噗通……
那份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紧张和巨大心跳声带来的压迫感,终于在她几乎无法忍耐之际,猛地一咬牙,鼓足了全身的勇气。
她霍然抬起眼睑,带着一种近乎自投罗网般的决然,再次迎向对方的目光。
入眼,却是让她骤然一愣的景象。
裴寂依旧维持着那倾身向前想要靠近她却又力竭僵住的姿态。
这姿态,本身便已完全抛却了他惯有的挺拔疏冷。
他整个人几乎是从那张雕花圈椅上滑了下来。
脊背不再挺直,而是被一种近乎脱力的沉重牵扯着,微微向前塌下。
头也低垂着,下颌线紧紧绷着,显出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卑微姿态。
那张苍白病弱的面容,依旧在灯影下显得无比脆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然而,当洛昭寒的目光撞入他那双眼眸深处时,她看到了。
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所有的虚弱、疲惫、惊惶、忐忑……都在那双仰视着她的眼眸深处,被一种更纯粹的光芒所凝聚,熊熊燃烧。
“裴大人……”
洛昭寒轻启朱唇,嗓音低沉而沙哑,透露出一丝湿润。
裴寂目睹了洛昭寒眼中闪烁的泪花,心中一惊,忙不迭地颤抖着声音急切地说:
“洛小姐,你无需回答我的话,是我的错,我过于急切,过于冒昧无礼。”
裴寂向洛昭寒伸出手去,然而,之前他还能在迷失心窍之际轻抚洛昭寒的脸颊,而此刻却再也没有任何借口。
他的手臂悬停在半空,内心懊悔至极,不料就在此时,洛昭寒竟然轻轻地俯身,将温润的脸颊轻轻地贴合在了裴寂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温暖的房间里,烛光摇曳,两颗心在这一刻激烈地跳动。
裴寂内心波涛汹涌,不敢有丝毫动作,直到洛昭寒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那柔软而温热的面颊上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裴寂目睹此景,心中的爱意再也无法抑制,他轻柔而又虔诚地替洛昭寒拭去泪珠。
这一刻,除了满腔的喜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荣耀。
“洛小姐,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得以承受您的青睐。”
洛昭寒泪眼婆娑,轻轻地摇摇头。
她才是那个该说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