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天多,小六子偶尔会这样“醒”一下。睁开眼睛,呆滞地“看”一会儿天或者旁边的疤叔猴子,然后微弱地说一声“饿”,或者“渴”。喂他水和捣碎的火棘子果肉,他就机械地吞咽一点点,然后很快又陷入那种无知无觉的沉睡状态。
他的动作笨拙得像刚出生的幼兽,对身体的掌控力差到了极点。喂水时,水流到脖子上都不知道。喂果泥时,糊了一嘴,也不知道擦。
直到这天清晨。
海风带着凉意。小六子又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看天,也没有看人,那双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沙滩不远处,一只正在沙子里刨洞的灰色小沙蟹。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疤叔和猴子守在一旁,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位小祖宗又想干啥。
看了一会儿,小六子缓慢地…动了。
他先是笨拙地侧了侧身,然后,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胳膊,撑了一下身下的芭蕉叶,试图把自己撑起来。
手臂抖得厉害,撑到一半,力气一泄,整个人又重重地摔回了芭蕉叶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他眉头痛苦地皱紧,额头上那几条“紫蜈蚣”似乎都扭曲了一下。
疤叔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去扶,又怕刺激到他或者被那护体真火误伤。
他休息了一会儿,似乎又攒了一丁点力气。这次,他不再试图撑起来,而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在芭蕉叶上挪动。像一条搁浅的鱼,用胳膊肘和膝盖,极其笨拙地、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朝着那只还在专心刨沙的小沙蟹…爬了过去。
他的动作迟缓到了极点,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身体各处的剧痛,但他似乎毫无所觉。眼神依旧空洞,目标却异常“明确”——那只浑然不觉危险临近的小沙蟹。
疤叔和猴子都看傻了。
“头儿…他…他这是…” 猴子结结巴巴,指着像蜗牛一样在沙滩上爬的小六子。
疤叔也懵了,他看看小六子爬行的方向,再看看那只无辜的小沙蟹,脑子里灵光一闪:“是…是饿的?纯粹是饿的?靠着…本能去找吃的?”
猴子咽了口唾沫,看着小六子那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再想想他身体里那个能瞬间汽化海妖的恐怖玩意儿,感觉这画面诡异到了极点!一个身体里藏着焚天灭地力量的主儿,现在像个刚学会爬的婴儿一样,凭着最原始的饥饿本能,在沙滩上笨拙地追螃蟹?!
小六子爬得很慢,很艰难。沙滩在他身下留下歪歪扭扭的拖痕。那只小沙蟹终于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警觉地停下动作,举起了两只小钳子。
小六子爬到了小沙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看着那挥舞小钳子的小东西,似乎…有点困惑?他笨拙地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朝着小沙蟹…抓了过去!
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那小沙蟹似乎也懵了,看着这只慢悠悠抓过来的大手,居然没第一时间逃跑。等那手快碰到它时,它才猛地一窜,速度飞快地横着跑开了!
小六子的手抓了个空,只捞起一把沙子。他呆呆地“看”着手里沾满沙粒的手,又“看”看跑远的小沙蟹,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像个努力想抓住泡泡却总是失败的孩子。
疤叔和猴子在旁边看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想笑,又觉得心酸。想帮忙,又不敢轻易靠近。
疤叔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两颗红彤彤的火棘子,想了想,又掰下一小块捣碎的果肉。他尽量放慢动作,走到小六子侧前方半米远的地方,蹲下身,把果肉放在一块干净的贝壳上,轻轻推到了小六子手边能碰到的地方。
小六子似乎感觉到了身边有东西。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那块贝壳上的果肉。
他呆呆地“看”了几秒钟。然后,那只沾满沙子的手,摸索着伸向了贝壳。手指颤抖着,几次都没捏住那块小小的果肉。终于,他用指尖和拇指,极其别扭地…拈起了那块果肉。
动作僵硬得像是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手。
他拈着果肉,动作迟缓地往自己嘴边送。送到一半,手一抖,果肉掉在了沙滩上。
小六子低头“看”着掉在沙子上的果肉,灰蒙蒙的眼睛里依旧是那片混沌的茫然。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疤叔看得直摇头,心里那点因为小六子“醒来”而产生的希望,又被这笨拙到令人心碎的表现给压了下去。神魂重创…这后遗症…太可怕了。
疤叔只好又掰了一小块果肉,放在贝壳上推过去。
这一次,小六子似乎“学”聪明了一点。他再次拈起果肉,动作依旧僵硬迟缓,但总算颤巍巍地送到了嘴边。
他张开嘴,把那块带着沙粒的果肉,塞了进去。
然后,咀嚼起来。酸涩的汁液混合着沙子,刺激着味蕾和口腔。他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额头的“紫蜈蚣”血管也跟着微微扭曲,但他依旧在咀嚼,然后吞咽了下去。
吃完这一小块,他灰蒙蒙的眼睛又“看”向疤叔,或者说是看向疤叔的方向,依旧是毫无焦距的空洞。
“…饿…”
那个沙哑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疤叔看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默默地把剩下的大半块果肉都放在了贝壳上,推了过去。
“吃吧…” 疤叔的声音有点哑,“慢慢吃…别噎着…”
小六子似乎“听懂”了“吃”这个字,或者只是闻到了果肉的味道。他又一次笨拙地伸出手,去拈贝壳上的果肉。
疤叔和猴子沉默地看着。阳光洒在沙滩上,海浪温柔地涌来退去。椰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