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错综复杂(2 / 2)

辞京华 十二莲莲 3386 字 18天前

宁使吾菟舞文墨,赢得身后百世名!”

严嵩毕竟进士出身,后经武英殿大学士直入文渊阁,由谨身殿大学士官拜尚书,再从华盖殿大学士出任首辅,他的书法本就天下一绝,由他所写赞叹书圣笔迹的诗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胜在意境恰到好处。

是啊,即使书法老练如严嵩这样的当世之流,也不得不感叹书圣书法千年无人能出其右。就是这样浑然自成一体的字体,谁能想到他年幼丧父,历尽磨难,最终功成名就成为一生淡泊名利之人?

望着绢本上堪称完美的经文,宴雪行一颗心也变得宁静平和,当时哪里会想到严嵩诗里更深层次的意义?

直到后来弹劾刘益迁的御史被贬,徐太师也书信来怒斥严嵩奸诈时,宴雪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年书圣父亲王世弘建议氏族南渡江东,保全了氏族老小,使后来琅琊王氏成为门阀世家,后来更是实现“王与马共治天下”的局面。可由于王世弘惊才绝伦被族中弟子忌惮,晋王听信谗言将他调派北方,长平之战后便再没了消息。书圣于幼年颠沛流离长于家族羽翼保护之下,勤练书法虽不能加官晋爵,可就是这样看似玩物丧志,流芳千古的却是书圣王羲之,而他那个大权在握专权谋逆的将军伯父王敦,可怜一代枭雄兵败病死军中,背负了千古多少读书人的骂名?

如此宴雪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严嵩看似进献书圣墨迹,实则是在为刘益迁的长子开脱,刘公子虽然口出孟浪,可对嘉靖帝而言,这不过是市井间嘴角之争而已,又算得什么罪过呢?谁年轻还没轻狂过?玩物丧志还好,成不了事至少不会危害朝廷,若是手握重兵的将领这样说才是不妥,所以也不知道刘史工遭了谁的妒忌被这般挑剔?

纨绔子弟风花雪月最正常不过,身边手里有刀的人才是嘉靖帝应该提防的人。

因此嘉靖帝怀疑,刘益迁官阶虽低,可史工负责工部记账,若是把他逼走,工部这个空缺谁最想要不是显而易见么?或许有人从中作梗,就是看似不染尘烟的清玄仙君在其中也说不定呢!

之后的日子嘉靖帝只要召见大臣开始有意无意避开宴雪行,要不是宴雪行反应过来,再不与嘉靖帝议论朝政,又苦心劳力地替他炼制了许多丹药,事过半年才又重新得到嘉靖帝的信任。

严首辅纵横朝野几十年,春风化雨间便将看似危险的党羽护在羽翼之下,岂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动摇得了的?

想起沈赫说的严首辅既是皇上的弓又是手中的矛,此时宴雪行垂眸递给嘉靖帝茭杯,心中暗叹道:徐太师说严嵩奸诈,可狡诈的又岂只是严嵩?猜疑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一旦信了,又哪里会说翻脸就翻脸了?

抬眸望向对面的帝王,宴雪行眼里不可抑制露出深深的绝望。幸运的是嘉靖帝沉迷占卜,根本看不到宴雪行此时的异样,不过一旁的太监王瑾就不同了,这老太监虽然年过五十,但仍然耳聪目明,并且常年伴君练就了一身耳听八方的本领,因此不难看出来一些端倪,只不过仙君不曾得罪他,他也不会为难仙君就是了。

:“又是阴卦!”嘉靖帝失望看着面前两枚仰卧的茭杯,他已经掷了两遍,仍然是这样的卦象。

:“事不过三,真人不必强求!”

宴雪行伸手拾起的茭杯,神容疲倦他没有解释下去,只是把茭杯藏在怀里,甩动拂尘与嘉靖帝告辞离去。

阴卦说明状况不明,再问只会触怒神灵,嘉靖帝也只好作罢。

跟着宴雪行回去神坤宫的是修童蓝新始和翎语,这两人经过一年多丹炉炼制灵药的烟熏火燎,与翎陌和青葛一样变得肤色白净,清灵而超凡脱俗。

:“师父,这个时候不明哲保身,怎么还要去给严首辅治病?”

宴雪行冷冷一瞥:“你懂什么?!”

跪坐在宴雪行下首的翎语手一顿,慌张的神色很快谨身起身,低头掩饰般整理手边的卧榻。

蓝新始脸色微变,搞不懂为何师父为何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他记得刚来京城时师父曾经那样照顾自己,可随着沈叔离开,蓝新始甚至已经很久没见过师父开心地笑过了。

蓝新始低头沉默,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恭身行礼退了出去。

宴雪行冷眼看着蓝新始退出禅房的背影,心寒的同时也在思忖,嘉靖帝心机深沉,信天信自己,就是不容易相信人,所以哪怕刘益迁的儿子真的言语有失,严嵩也可以利用献书圣墨迹借题发挥。严首辅可太了解这个伺候几十年的主子了,夜深人静时喜欢揣摩周围人的心思,揣摩多了,心里想法也多了起来,心思越多,那么就越是猜忌手下的臣子。

然而不止严首辅懂揣摩君心,宴雪行也看得十分清楚,皇帝不是信老天爷吗?他自有手段让老天爷听他的话。

:“翎语,辛苦伺候了,本君真想收你为徒,如此乖巧懂事的徒儿去哪里找呢?”

清玄仙君道法高强,一身的本领已然成仙,要是能做他的徒弟那不是自己也可以修仙了吗?

翎语怯怯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喜,然而下一刻又听到宴雪行说:“只可惜本君要为陛下炼制丹药,始儿尚且教不过来,真是爱莫能助了!”

翎语的笑容僵在半空,见蓝仙君张开手臂等着伺候宽衣,翎语不得不压下心头的难过,小心上前替宴雪行脱去道袍外层。

:“陛下对严首辅态度有变,首辅大人再病下去,可能就被有心之人陷害了!”

翎语谨慎的动作一顿,抬头发现仙君正微笑看着自己,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紧张,翎语下意识跪地恭敬道:“翎语…愿意一辈子伺候仙君…”

答非所问,宴雪行抿唇脸上笑意更深了,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抬起翎语的下巴,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道:“很好!看住好始儿,发现什么及时向本仙君禀报,本仙君不会亏待你的!”

清玄仙君仙姿玉色,不染纤尘的面孔带着和煦的笑容,看得翎语双颊酡红,低下头去掩饰心中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的慌乱…

***

:“宴公子怎么回事儿?这个时候居然请命去给严嵩看脉?”

太师府内,昏暗的书房里徐阶不满地看着手中的谍报。

书桌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棉杉长袍的中年儒生,跟他一样,书房里还有两个黑衣人,他们都身材修长、面容冷峻,不同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宽眉阔脸,长着一副愤世嫉俗的直肠面容,另外一个却是长眉入鬓,忧郁狭长的眼睛本该是怜悯苍生的样子,此时却尽是冷漠,冰冷得似乎不近人情。

:“宴公子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身着棉袄袍子的何心尹眉头紧皱,一旁鬼见愁魏千仞满脸不屑接话道:“人心难测,连严党自己人都落井下石,现在正是铲除严世蕃的最佳时期,宴雪行却在此时当起了好人?”

:“为了把严世蕃拉下马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宴公子却在这么时候模棱两可,照我说,他就应该与我等一致,好好搓一搓严党的嚣张气焰!”

何心尹紧皱的眉心拧成结,不悦道:“宴公子心似明月,修仙练道的话在昆州或天山哪里不成?若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何至于身陷朝堂污浊之地?”

魏千仞冷笑几声:“谁知道呢?!若有扶弱苍生的本事,他又哪能困在天行宫出不来?宴公子的心思谁又说得清?毕竟荣华富贵,生死荣辱谁不想要?”

魏千仞就只差宴雪行已经背叛太师的话说出口了,何心尹神色大变,怒道:“好!好…好!老夫竟不知鬼见愁这般小人之心,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若不是宴公子小心谨慎,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一不小心就是断头台的下场!既然魏盟主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我们不想着如何弹劾严世蕃,却在这背后攻讦忠义之人?”

:“那照何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眼睁睁看着严党到处奔走而无动于衷吗?”

:“你…!”

两人针锋相对,何心尹梗着脖子毫不相让:“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换其他人进天行宫吗?那宴公子好不容易得皇上的信任,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魏千仞:“至少宴公子可以保持沉默!”

何心尹:“让宴公子保持沈默?然后呢?…”

魏千仞:“总不能错过这等良机吧?宴公子为严世蕃说话,皇上又是个信道的,万一真让严世蕃逃脱了呢?”

两人还在争论不休,除了神情冷漠的长留宫宫主,徐太师坐在案边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好了,不管宴公子如何想,眼下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徐阶摁下两人的争吵,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徐阶不禁感到为难:东林盟的人为何听令于自己?徐阶知道,什么忠君报国都不如权力地位来得实际,他们还不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吗?何心尹虽为自己谋划多年,可官场这条路免不了许多黑暗的人和事,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自己上哪找东林盟这种信得过还好使的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