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俘虏(2 / 2)

辞京华 十二莲莲 4176 字 17天前

但沈赫不同,他是见过大世面,大阴谋的,很多事情一眼洞悉,更不用说解决了。

:“将军来潭口已有半年,周边情况想必也已清楚,田地被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百姓也是艰难。将军或者可以把军队分出来一部分,用来与百姓开垦良田,加上总兵大人分拨的军田,这样将军可以用它们来积垄军粮,百姓耕作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每年分给他们些租种的粮食。一来解决将军粮饷短缺的问题,二来可以长久安抚福清的百姓,两全其美何愁不得人心?”

戚长锋:“可是这样谭总兵会同意吗?”

沈赫意味深长地道:“将军不必担心,沈赫会尽量说服谭总兵,这样对他无害,还能给他减轻分拨粮草的压力,未见得他就会拒绝。”

说是这样说,但凌画城那是怎样手段了得的一个人?之前他守在关楼三年有余,也就是自己来了才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沈赫说的这些他可能没有想到,但凌画城的师爷智囊们却未必没有想过,连他都做不到,这其中有什么阻力谁又知道呢?

戚长锋抬头看着沈赫自信的脸,心中一动:是了,沈赫与谭总兵有着别人猜想不到的关系,由他游说,这些事情谭总兵尽可能通融也未尝不可。

见戚长锋久久不语,沈赫又道:“沈赫知道将军顾虑什么,奸细是不可能放过的,毕竟姑息养奸,后患无穷!沈赫请求将军暂时不追究而已,只是开垦良田收买人心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在的大明天灾不断,明年能开垦出来几亩良田谁又说得准?要想做到让百姓‘与有荣焉,与辱同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戚长锋还在想开垦田地道的事有几分可行性,听到沈赫突然话锋一转,他却又疑惑了。

:“如今大明国库空虚,皇帝却下令修葺庙宇,虽说有愚民嫌疑,但也未必不是一种方法。”

戚长锋更疑惑了,这与皇上修仙有何关联?

沈赫问他:“将军觉得,福州府在谭总兵的治理下如何?”

戚长锋面露尴尬,虽然他并不想私下里议论上司,但福州倭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乡绅权贵们都苦不堪言,来到这见到的每一个百姓哪有开心笑颜?

戚长锋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确定没人听到后,才压低声音道:“地理所处,倒未见得是治理之过…”

沈赫笑了笑,并未拆穿戚长锋的委婉说辞,继续道:“这算一个理由,但更多的是总兵大人没有变通。上面命令百姓不准出海渔作,福州府果真没有一人敢造船出海的。这是出于对朝廷的敬畏,民生压制事情却并没有得到解决,沈赫素知将军爱民之心,今日百姓之苦,将军见了怕是夜不能寐吧?”

戚长锋长叹一声:“只恨倭寇侵扰百姓,长锋在这上面或许能出些力,其他的就无能无力了。”

沈赫摇了摇头:“将军仁义,但性情敦厚,不懂变通如何能在朝堂博得一席之地?皇帝始终是国家大统者,他尚且要靠天子之名,将军何不向他学习,以神的名义,让百姓暂时信服于你?”

:“以神的名义?”

戚长锋似懂非懂,想要追问更多,沈赫却面带疲色地道:“闽江河一战,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请将军恕属下告辞!”

沈赫说完转身离开营帐,戚长锋想要挽留都开口不得,又见他确实眼底红丝毕现,走路都疲惫至极,只好细细斟酌他说的话,嘴里喃喃自语:“以神的名义…?”

***

王猛俨然已经成为了乌伤士兵们的主心骨,大家都见过他刀砍倭寇凶狠一面,心里他再也不是那个乡下来的粗汉,而是觉得他是一个堪将大用的将才!

可他兄弟俩如今躺在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王准李元宵真怕他挺不过去了,心里着急得很,尤其两三个时辰之前大家还亲手掩埋了王林王篙等人。

王准李元宵他们其实也好不了哪去,身上到处都是伤,可即使两日两夜没有休息他们也不敢闭眼,生怕一睡过去,就看见倭寇的长刀伸过来切去他们伤痕累累的脖颈。

此时的他们多想有人能说些什么,就算一个肯定的眼神,或许都能让他们从恐惧与焦虑中挽救过来。幸好这时沈把总走入营帐,没走几步过来查看了王二的伤势。

王二作战勇猛,身体也确实了得,身上其余伤口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擦伤皮肉露出些骨头,休养些时日又能恢复从前那个四肢粗鲁的大憨货了。只是在闽江河的战斗中,沈赫为救他用离钩索勾住了他胸前肋骨,此时那里已经生脓,如果再不处理,这货估计就得到阎王那报道。

沈赫叹了口气:真是的,上辈子欠了他的!

沈赫的出现让王准李元宵他们心神稍定,沈赫又安抚他们两句,使他们端来油灯与纱布,然后在他们心惊肉跳的目光中,沈赫拿着刀面无表情地一遍一遍剔着王二胸口外翻的烂肉。

王猛从剧痛中醒过来,王准与几个同乡忙上前用力摁住他,防止他挣扎时再次扯裂伤口。

:“啊…啊啊啊!”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王猛把牙都咬碎了却也无法抑制痛苦地嚎哭,他的身体在沈赫一次次剜刮中痛到痉挛,王准一边压着他一边流泪,李元宵也痛苦别过脸去,不敢看他血肉模糊的胸口伤处。

:“啊…!啊啊啊!…”

王猛痛苦的嚎叫声传遍军营,在沈赫烧红的刀再次给他的伤口烫化时,王猛感觉自己如在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煎熬了千万遍!等沈赫做完最后的动作,王猛这才终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你们先休息吧!他命硬,死不了!”

沈赫驱使王准几个去休息,自己则拖着疲惫的身体给王猛上药,然后输了些真气给王猛,一直到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了,沈赫才得以坐在床边瞌睡一会儿。

王猛第二日早上醒来,梦里他看见大哥王勇并没有死,与自己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并肩作战,并且那火烧得可真热啊!无数倭寇的长刀一刀接着一刀穿过自己的身体,最后大哥拼命抵挡,用力把自己推出火山,回头大喊:“二弟!要活着回家见娘!”

王猛拼命想去救他,可他终究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被熊熊火焰吞没。

:“大哥…!”

王猛还没完全清醒,眼角的泪水就已滚落下来。沈赫听到动静上前查看,发现他面色恢复了些红润,心中稍定,不好气问道:“还没死吧?!”

王猛终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把总那不大面善的脸。

王猛虚弱地往营帐里环视一眼,其他人都倒在床铺上酣睡淋漓,只有面前沈把总满脸疲惫,眼色阴寒地看着自己。

王猛艰难笑道:“这次活过来全赖把总辛苦照顾,王二感激不尽!可为啥见我醒来,把总却要这样奚落我呢?”

沈赫并想不搭理他,看他精神还算不错,又给他查看了一下伤口,新的伤口已经结痂,旁边从前旧的伤口还留有新长出来粉色的斑块皮肉。王猛那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开口居然一个“谢”字都没有!

:“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赫恶作剧般摁了一下王猛胸口,王猛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立即疼得哇哇大叫。这时王莒首先醒来,接着其他人也醒了,见王二痛得哇哇直哭,沈把总在旁边阴恻恻地摁着他的胸口,又见王二正在不住地求饶,大家神情这才放松下来,知道王二这是终于从鬼门关里走回来了。

王二那家伙从来都咋咋呼呼的,什么时候这样窝囊求饶过?众人想笑,却又怕沈把总会记仇,于是都默契地转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

:“把总真是服您了!饶过我吧!王二要疼死啦!”

王猛哭笑不得,看他确实被疼得脸白惨惨的,沈赫这才勉强放过他。

:“把总早!”

王准他们向沈赫问好,沈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抬头看着王准几人说:“你们也辛苦了!这次闽江河大败倭寇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暂且就不训练了,你们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机会立下更多的功劳!到时候封千户做万户候,才能帮忙照顾你们死去兄弟们的家人。”

乌伤士兵们热泪盈眶,尤其躺在床上的王猛听到沈赫说的这句“帮忙照顾死去兄弟的家人”时,激动得想要坐起身来,奈何动静太大牵扯伤口让他脸色一白,只好又躺了回去。

李元宵上前扶住王猛,听见王猛哽咽着声音道:“真恨不能立刻好起来!如果真有把总说的那一天,我王二一定会给每一个兄弟的老娘养老送终!”

李元宵王准他们很是动容,几人又哭了一阵,沈赫即使铁石心肠不知怎么的竟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多会儿,有人来通报说谭总兵又过来潭口了,希望沈把总过去见一面。沈赫表示知道,转身又对王猛嘱咐两句便去了将军营帐。

:“戚将军作战勇猛,大挫倭寇,上面已有批示,皇上特意赏赐福清一间三座五拖廊的大宅作为将军府邸,应该这几日宫里就会来人宣旨,将军可喜可贺啊!”

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紧接着便听到戚长锋道:“谢主上隆恩!长锋敢不肝脑涂地,定让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里面传来谭龙哈哈笑声,沈赫抬脚进入营帐,不同于上次的歇斯底里,或许因为他脸上多了几分淡然,谭总兵见到他先是一愣,然后满脸欣喜地走了过来。

:“此番闽江河一战沈把总率部如神兵天降,打得倭寇们无处可逃!如此将才虽说戚将军您的部下,但谭某实在爱惜!戚将军何不重新合整出一连营,提沈把总为哨官?”

把总也好,什总也好,他们区别于管辖人数的多少,事实上无论他们作战多么勇猛,战功如何卓越,他们始终要听令于哨官的命令。哨官则不同,哨官虽只掌管千名士兵,比把总也多不到多少人,但手上权利却比把总那些多了不少。比如调派士兵,单项指挥作战,并且参与将军与各位副将们的作战计划拟定,如此一来,想要立功就更容易了。

:“谢谭总兵厚爱!”

沈赫向谭龙拱手谢意,脸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谭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止了口,只一脸心疼地看着沈赫。

戚长锋此时识趣地退了出去,营帐里剩两人,谭龙叹了口气道:“玉龙啊,需要什么尽管跟叔父开口…”

玉龙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过是迂腐书生的一厢情愿,父亲倒是忠君不二,可那所谓的“君”可有怜惜他半分?

沈赫摇头道:“叔父还是叫侄儿沈赫为好,毕竟小时候的事侄儿都不太记得了。”

谭龙搭在沈赫肩上的手僵了僵:“怎么?你还是在怨…”皇上吗?

沈赫神情依然冷淡,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来情绪,也只有眼底微微颤抖的寒意才使谭龙察觉他藏在心里底的怨恨。

沈赫淡淡道:“叔父,侄儿知道天命不可违,也曾在那人身边当差多年,芸芸众生在他眼里不过一粒尘土而已。侄儿也没有这么想不开去与天下为敌,可是叔父,您知道父亲为忠而死,对天对地无愧于心,没理由让他过去这么多年还要背负罪名!”

眼底的悲怨化作熊熊火烧的烈焰,谭龙心中一惊,不可思议问道:“赫儿,你这是…?”

青年人痛苦地闭上双眼,眉心凝成两道清晰的沟壑,那里面仿佛聚满悲伤与愤恨,再睁眼时,灿若星河的双眸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坚定。

沈赫最终告诉谭龙自己的意图:“叔父,身为人子,侄儿要为沈家昭雪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