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李府时,一脸疲色的李老爷正差使着家奴往外搬着残物,偌大的李府与沈赫他们刚进城时不同,此时所有的房子都差不多夷为了平地,断墙残垣处到处都是焦炭,半点也看不出之前的巍峨气派。
见到沈赫李九固先是一愣,忙扯着笑上前与沈赫打招呼:“昨夜听小女说是大人和武侯将军救了小女,小人这边多谢了!”
李九固说着拱手欠身作礼,态度极是恭敬。
李九固不说这件事沈赫都差点忘了,见李九固提起,沈赫才隐隐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正想摆手说“这没什么”,李兰朝就从烧得只剩半扇的府门里闪了出来。只见她依然穿着一身藕色纱衣襦裙,头上梳着俏丽可人的云髻,插着的两朵粉色娇美珠花,耳鬓旁是珠花垂下来的一串细细珠摇,这身打扮让李兰朝看起来真真俏丽娇美极了。
由于家中被焚,李兰朝在府中忙上忙下,脸上和衣服上都蹭了好些黑灰,看着就像一只脏脏的小动物,闪着晶亮的眸子,使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李兰朝见是沈赫,又欢喜又羞赧地上前福身作了个礼,往沈赫的身后左右看了看,却没有见到自己期待见到的人,李兰朝忍不住心中失望,看着沈赫不好意思低声问道:“大人,武侯将军…他,他没有来吗?”
李兰朝一副女儿家扭捏的样子,沈赫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自己也是识过其中滋味的。想到与昨夜自己共饮的那人,知面前这个小姑娘怕是看上戚长峰了,沈赫微微笑了笑,回道:“现在正是收拾残局的时候,武侯将军自然是在滁州府衙了。”
李兰朝闻言娇白的脸又闪过一阵失望,低头咬了咬唇,抬头又问:“那大人什么时候走?”
李兰朝知道,滁州城的战事算是了了,那个仿佛踏云而来的英雄定是要离开的,想到这,李兰朝就觉得闷闷的,心中充满了不舍。
沈赫很想告诉她等京中的旨意下来大军就得班师回朝了。但看着那女子晶亮的眸子里净是忐忑与希冀,沈赫一时竟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世间又多了一个痴儿啊!
正当沈赫觉得不知怎么和李兰朝说才好,一旁的李九固忙上前拉开了自家的女儿,嘴里叨叨絮絮骂道:“你这丫头,滁州城的战事已了,武侯将军肯定得回京的,你就不要在这丢你老爹的面了!赶紧帮忙收拾吧!”
李九固说着忙向沈赫赔笑,欠身作了个礼,拉着自己女儿就往自己烧得面目全非的府中走去。
知女莫若父,李九固又怎会不知李兰朝的想法?武侯将军是整个大明赫赫有名的英雄,将来最起码也是要配郡主的,自己一个商贩的女儿又怎能配得起?哪怕二弟是朝廷命官,并且是官居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可武侯将军又哪里是他这种人家能宵想得起的?
李九固也不愿意给京城的二弟添麻烦,不分说把李兰朝拉进了府中。李兰朝一步一回头,欲言又止,眸子含着泪光的样子,沈赫心中不禁抽动一下:情最动人,也是最易伤人的!
沈赫想,等回了京中就告假前往昆州,不管结果怎样,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罢!
告捷的奏书很快到了京城,但与皇帝的旨意一来一回也足足花了十日有多,在这十多天里,滁州城中因战役染红的街道已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那些被烧毁的房子也正热火朝天的重新兴建中。
然而陆秉掌管锦衣卫,作为皇帝的心腹是不需要跟着大军听候安排的,所以一接到皇帝的旨意,陆秉就辞别了胡忠彦,带着部下往京城赶了回去。
再回到京中时已将近冬月,天气已完全转凉,京中香山红叶已艳红似火,文人骚客一茬接着一茬地前往观赏,当然,锦衣卫是没有这个时间去凑热闹的。
沈赫本想向陆秉告假,但陆秉刚回到京中就收到了胡忠彦的修书,因为两个贼首都已遁逃,就是破了滁州城,功劳与过失也不相上下的,于是京中御史宫鹄大人便一纸奏书弹劾了胡忠彦,说他与贼首谢禾早有私交,谢禾能在被围得严严实实的滁州城逃出生天,皆因胡忠彦徇了己私的结果。
站在一旁的沈青浦听闻陆秉说起此事,气得不由冲口而出:“宫御史也太不知好歹了!他不带兵不知道打仗的情况,照他这么说,难道城中上万的百姓就不用顾及了吗?”
沈青浦一脸的义愤填膺,陆秉眉头皱了皱,心中叹了口气,当初胡忠彦当初说出攻城计划时陆秉就觉得不妥,他也曾和胡忠彦说过,如若不能将贼首全部擒住,京中恐怕有好事之人会以此攻击弹劾,到时恐怕湖广总督这个位置就留不住了!
可胡忠彦听了陆秉的劝说并不为之所动,反而对陆秉说,一旦把两个贼首离间了,放他们回去才是上策,两贼首有了隔阂,回去东瀛肯定会互相憎恨,到时两虎相争自顾不暇,便再不能来侵扰大明了!
而如果将这两人诛杀,那他们远在东瀛的部下就有可能更加疯狂侵扰大明的临海都城,到那时只怕百姓只怕会更加地苦不堪言!想当年朱征就是把王植赶尽杀绝才导致这两年倭乱不断的祸根!胡忠彦又怎会不吸取教训再次重蹈覆辙?
陆秉还记得自己问胡忠彦,难道总兵大人就不怕因此被圣上斥贬吗?胡忠彦一脸的正气决绝地对自己说:“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
若因为惧怕被弹劾而任由城中百姓被贼首杀尽,就是卧于高枕吾也不能心安!如果因此被贬斥业,那忠彦也认了,但求无愧于百姓与圣上!”
胡忠彦说着,脸上的正义决绝变成了黯然,满是忧心的脸上是一道道经过年月深刻的皱纹,正在对陆秉诉说着英雄迟暮的悲凉!
陆秉感叹于胡忠彦的品德高洁,换作他定不能做到像胡忠彦这样,身为皇帝的耳目,陆秉在朝中长袖善舞,更是和手揽滔天权势的严嵩勾联,但就于对这样真正的高洁之人陆秉十分敬佩。就如当年不惧生死的杨仲芳一样,如今又多了一个胡忠彦,对于陆秉来说,他们品行都一样的磊落光明!
听到沈青浦这样说陆秉也怨那宫御史过于迂腐多事,面色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陆秉是越发信任沈青浦了。尤其从滁州回来后,陆秉简直去哪都带上他,今天谈话沈青浦就像是无人在侧,听着陆秉说事,沈青浦这个身份低微的百旗官竟毫无分寸开了口,这陆秉竟也没觉得有什么。
沈赫冷着幽静的眸子上下打量沈青浦,沈青浦还那样一副嫉恶如仇,正气凛然的样子,心中暗道:怪不得之前都督说他不像奸细,沈青浦确实生得正气,非但如此,沈青浦来到陆秉身边后,虽是身居武职,但表现和平常胸有沟壑的读书人差不了多少,记得在滁州时他就曾希望陪关师爷进滁州筹谋,不惜生死为破滁州而勇敢地站出来。
并且沈青浦对于陆秉这样的上司既不逢言巴结,又不刻意讨好。见惯了官场虚伪,这样的沈青浦合极了陆太保的意,总想着,等把王顺之给弄走,镇抚使右使的位置就会让他顶替了吧?!
感觉有人在打量着自己沈青浦浑身不自在。一抬眼就对上了沈赫幽静森冷的目光,那目光,就像把自己全身上下扒开看了个透一样,沈青浦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面上却假装平静地别过脸去不再去看那目光冷厉的沈左使。
呵呵…心虚了?
见沈青浦目光闪躲的样子,沈赫心中有了猜测,冷哼一声:
等着,沈青浦这层皮本使总会给你扒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