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散了的宴席(2 / 2)

死寂!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墨罕和晁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知道这个决定对顾远意味着什么,尤其对毫不知情、将石洲视若珍宝的乔清洛意味着什么!夫人那面的心血,那纯真的笑容…他们简直不敢想象那崩塌的场景。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是王畅!这位向来沉稳如山的北斗老大,此刻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桌案上,硬生生砸裂了桌面!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顾远,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

“顾远!你…你怎能如此?!石洲百姓何辜?!他们信任你!依靠你!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你竟要将他们…弃之如敝履?!为了你自己活命,为了你那所谓的‘前程’,就要将他们留给李存勖的屠刀,留给契丹人的铁蹄?!这与当年欺压我们的那些狗屁贵族有何分别?!与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朱温、李存勖有何不同?!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何在一起?!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不是让你今日如此…如此冷酷无情地舍弃他们!你这是背信弃义!是懦夫行径!”

王畅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密室嗡嗡作响。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对理想的幻灭。

“王畅!住口!” 赫红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教主的威严和一丝凌厉的杀意。她也站了起来,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王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所有人!顾帅此计,是壮士断腕,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你以为留下就能救百姓?李存勖大军一到,玉石俱焚!石洲会变成人间炼狱!顾帅带着愿意走的核心力量保存火种,他日未必不能卷土重来,为今日死难者报仇!你这般迂腐的仁义,只会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赫红与王畅本就因理念不合,赫红更重实际利益和生存,王畅更重道义和庇护,同时他们因为彼此兄弟的争斗而素有嫌隙。此刻王畅的指责,彻底点燃了赫红的怒火。

“放屁!” 王畅怒极反笑,“赫红!你个妖妇!你少拿你那套‘成大事’的歪理来蛊惑人心!舍弃百姓,独活自身,这算什么英雄好汉?算什么统帅?!我看你是被顾远这个败类洗了脑,只顾着你那毒蛇教的前程了吧?!”

“你找死!” 赫红眼中寒光大盛,腰间淬毒的软剑瞬间弹出一截,森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她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质疑她对顾远的忠诚和对大局的判断!

“够了!” “住手!”

黄逍遥和黑先生祝雍几乎同时出声。黄逍遥一个箭步挡在赫红身前,紧紧抓住她握剑的手腕,焦急地低吼:“红儿!冷静!别冲动!” 他深知妻子性情刚烈,真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祝雍则一把拉住暴怒欲冲上去的王畅,脸上堆满了“焦急”和“劝和”的表情:“王大哥!王大哥!息怒!息怒啊!姐姐也是一时情急!都是为了大家着想!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他一边劝着,一边暗中用力,看似拉架,实则巧妙地阻止了王畅可能的反击,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看好戏的阴冷。这正是他煽风点火、制造分裂、削弱顾远权威的绝佳机会!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火药味浓烈到了极点!姬炀、李襄等人目瞪口呆,左耀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邹野脸色惨白,何佳俊、银兰等人也都神情紧绷。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炸响,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是李鹤!

他彻底崩溃了!他挣脱了身边试图安抚他的人,扑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百姓!百姓啊!老顾!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啊!!” 他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眼中充满了血丝,“我娘…我娘当年就是被乙室部的贵族像丢垃圾一样丢在雪地里活活冻死的!就因为她是个低贱的奴隶!没人管她死活!你现在…你现在要把石洲的百姓也这样丢给李存勖,丢给契丹人!他们…他们和我娘有什么分别?!都是这乱世里命如草芥的可怜虫啊!顾哥!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了吗?!忘了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普通士卒了吗?!你的心…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李鹤的哭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悲惨的童年记忆,母亲屈辱惨死的画面,与眼前即将被抛弃的石洲百姓重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他的理智。他质问顾远,也是在质问这残酷的世道!

顾远看着状若疯狂的李鹤,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何尝不痛?何尝不愧?但他没有退路!

“李鹤!” 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压过了李鹤的哭嚎,“你告诉我!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留下来,陪着石洲百姓一起死?让李存勖把我们一锅端了,让清洛、让寤儿、让史迦和她未出世的孩子、让在座所有兄弟的妻儿老小,都给我们陪葬?!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人记得你娘的仇!没有人记得石洲百姓的苦!我们所有人都变成黄土一堆!这就是你要的仁义?!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顾远一步踏前,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鹤:“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能保住所有人?!能对抗李存勖的虎狼之师?!能躲开契丹人的觊觎?!能在这乱世漩涡中开辟一方净土?!你说啊!”

“我…我…” 李鹤被顾远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他只是一个满腔悲愤的战士,他哪里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妙计?他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无力的痛苦!顾远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他愤怒的表象,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他颓然地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看着李鹤崩溃的样子,顾远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但他强行压下,目光扫过全场:“都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留下来,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和彻底的毁灭!离开,是带着屈辱和痛苦,却保留一丝火种和复仇希望的挣扎!我顾远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愿意跟我走的,我拼死护你周全,带你去契丹搏杀,他日若能翻身,必不忘今日之痛,为死难者复仇!不愿走的,我给你们钱财,给你们安排出路,绝不强求!”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恳切:“诸位兄弟,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沉重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充满了抉择的痛苦。愤怒和争吵暂时平息,每个人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姬炀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拉了一把身边的李襄,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惫懒和一丝解脱:“主上,我和老三…我们…我们就不去契丹吃沙子了。打打杀杀这些年,倦了。您给我们笔钱,够我们下半辈子快活就行。我回燕子矶,找我的美妾…哦,还有那个小寡妇…李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赌坊…不,开个茶馆!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襄也默默点头,他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只求安稳。

邹野看着崩溃的李鹤,又想到家中待产的史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顾哥…我…我跟你走!但史迦她…她必须回苗疆!她身子重,经不起北地的风霜和颠簸!苗疆…也是她的根!我会安顿好她,然后立刻北上与你会合!我邹野这条命,早就交给大哥了!”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与妻儿分离,追随顾远。顾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郑重道:“你在苗疆,好好照顾史教主和孩子,他们就拜托你了!安顿好她们,我在北边等你!”

黄逍遥看着身边的赫红,又看了看顾远,犹豫片刻,开口道:“主上…我和红儿…我们…我们想跟史教主他们一起回苗疆。这些年…太累了。苗疆安稳些,我们…想过点自己的日子。”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赫红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顾远一眼,眼神复杂。她内心其实更想追随顾远,去那更大的舞台搅动风云,但看着丈夫眼中深切的疲惫和对安稳的渴望,她最终选择了沉默。顾远理解地点点头:“好!逍遥,赫红教主,你们护送苗疆兄弟回去,责任重大!苗疆的未来,就靠你们了!保重!”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二字,将黄逍遥的“逃避”赋予了责任的光环。

左耀猛地站了出来,眼神坚定:“顾哥!主上!我左耀誓死追随!你去哪,我去哪!落英派和流沙帮的兄弟,我也带走!水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的忠诚,源于顾远帮他实现了心愿——顾远早在回来前就通知赤磷卫,不惜金钱与威压赎出小翠。顾远欣慰地点头:“好兄弟!”

李鹤依旧瘫坐在地,失魂落魄。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嘶哑:“我…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杀戮…抛弃…我受够了…什么都…不要了。” 说完,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背影萧索绝望。顾远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含泪,却没有阻拦,只是沉痛地叹息一声。

这时,黑先生祝雍站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义愤”,声音激昂:“顾帅!王大哥和李鹤兄弟的话,虽然激烈,但…并非全无道理!我们毒虫教的兄弟们,许多也是底层出身,深知百姓疾苦!就这样一走了之,于心何安?!” 他巧妙地煽动着彭汤(绿先生)、云哲(白先生)、谢胥(黄先生)、蓝童(蓝先生)以及刚刚被李鹤感染的情绪:“我们几个(指自己、彭汤、云哲、谢胥、蓝童)愿意留下!像王大哥说的那样,尽己所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只是杯水车薪!我们…留下来,组织流民,能救多少救多少!然后…找个山头,或者混迹江湖,也算给兄弟们谋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悲悯”和“担当”,瞬间赢得了彭汤、云哲等人的共鸣,他们纷纷点头附和。谢胥和蓝童虽对赫红离开有些失落,但也觉得留下“救人”似乎更符合道义。祝雍心中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的——脱离顾远掌控,以“义士”之名收拢人心,暗中发展自己势力,甚至…将来未必不能将石洲残存的财富和情报网络据为己有!他看向王畅:“王大哥,你可愿与我们一道?”

王畅看着祝雍“诚挚”的眼神,又看了看瘫坐过的地方,再看看一脸冷酷决绝的顾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顾远“抛弃”百姓的极度失望和对自身理念的坚持占了上风。他沉重地点点头:“好!我留下!能救一个是一个!海沙帮、金沙帮的旧部,我去联系!老顾…保重!” 他对顾远抱了抱拳,眼神复杂,带着决裂的意味。

青先生孔青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我…我没什么大志向。顾帅,给我点钱,我找个偏僻地方,买几亩地,娶个婆娘,当个平头百姓,了此残生吧。” 顾远点头应允。

金先生何佳俊在角落,冷冷说道:\"顾帅的钱和粮,找到更好的人管了吗?没找到的话,在下就继续负责了!\"

顾远拍拍他肩,重重点头道:\"非你莫属!\"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银先生银兰身上。这个一直沉默清冷,甚至曾被顾远怀疑有异心的女人。在如此混乱、分裂、人人选择自保或“大义”的时刻,她会如何选择?

银兰缓缓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顾远脸上。没有犹豫,没有煽情,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密室中:

“我,银兰,誓死追随顾帅,北上契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顾远都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在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安稳”或“大义”的时候,她这个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竟选择了最危险、最艰难、也最不被理解的道路!而且,她紧接着说出了一句让顾远心头巨震的话:

“还有…夫人和小公子,不能没有人照顾。我是女人,更方便些。顾帅放心,有我在,必护夫人周全,直至…与您会合。” 她的眼神坦荡而坚定,没有丝毫闪烁,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顾远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她有异心,此刻正是脱离掌控、甚至反戈一击的绝佳机会!王畅、祝雍都在“大义”的旗帜下与她理念似乎更近!可她偏偏选择了最不可能的忠诚!她的眼神,她的气概,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正派和可靠!这个清冷的女人,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顾远深深地看了银兰一眼,仿佛要将她看穿,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银兰,夫人和寤儿…就拜托你了!” 这份信任,带着沉重的疑虑,却也别无选择。

至此,所有人的出路都已尘埃落定。

密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泪水、不甘、愤怒、无奈、决绝、算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粘稠的毒液,浸泡着每一个人。昔日的兄弟情谊,在这乱世抉择的十字路口,被残酷的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

王畅、祝雍(带着彭汤、云哲、谢胥、蓝童)选择留下“救人”,实则他们各怀心思,顾远此刻无暇顾及。

邹野(暂别)、左耀、何佳俊、银兰、以及墨罕、晁豪统领的赤磷卫核心,誓死追随顾远北上。

黄逍遥、赫红护送史迦及苗疆部众南归。

姬炀、李襄、孔青选择隐居或平淡度日。

李鹤心死出家。

一场原本可能并肩作战的会议,最终成了分道扬镳的散伙筵席。

顾远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这因他一个决定而彻底改变的人生轨迹,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汹涌而至。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叹息,含着泪,挥了挥手:

“散了吧…都…散了吧…”

密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外面天光刺眼,却照不亮屋内弥漫的沉重与离殇。乱世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无数人的家园与梦想,而这石洲城内短暂的安宁与兄弟情谊,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解,走向了各自无法预知的、充满荆棘的未来。乔清洛那纯净的笑容和石洲繁华的街景,在顾远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这盘棋,他下的太苦,代价太大,可他别无选择,因为下与不下,都结局不会太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