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之下,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人影憧憧,如同鬼魅。
炽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像在水中晃动。
未被火焰直接吞噬的地方,温度也急剧飙升,如同巨大的蒸笼。
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士兵裸露的脸庞和手臂,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和灼热的刀子,浓烟呛得人涕泪横流,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每一个幸存者的喉咙。
“啊——我的腿!烧着了!”
“水!给我水!咳咳咳…”
“娘…娘啊…我不想死…不想被烧死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绝望的哀嚎、无助的哭喊从未断绝,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
短短几分钟内,被火焰直接吞噬化为焦炭、在爆炸冲击波下粉身碎骨、或在极度混乱拥挤中被同伴和惊马践踏而死的叛军铁骑,数量已急剧攀升至六七千之巨!
他们和他们的战马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翻滚,发出生命最后时刻绝望到极致的悲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烤肉与焦糊的恐怖气味。
侥幸未被火焰直接烧到、未被爆炸波及的叛军,也已被浓烟熏烤得头昏脑涨,双眼刺痛流泪不止,喉咙如同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喘息都带来肺部的剧痛。
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相互推搡踩踏,反而加速了死亡。
“将军!将军!怎么办?!冲不出去啊!火!到处都是火!”一个满脸被烟灰和泪水糊住、头盔早已不知去向的年轻叛军士兵,跌跌撞撞地扑到一个身材魁梧、身着校尉甲胄的将领马前,哭喊着抓住马缰,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他的手臂被灼伤了一大片,皮肉翻卷,惨不忍睹。
“滚开!废物!”那叛军将领——正是两万精骑的后军大将孙孝哲,此刻同样狼狈不堪。
他左臂的皮甲被烧穿,露出里面一片焦黑的皮肉,头盔歪斜,脸上布满烟尘和汗水混合的泥垢。
但他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困兽犹斗的疯狂凶光。
他死死盯着那将他们关入绝境的巨大铁闸门,那是唯一的、渺茫的、必须用命去搏的生机!
一个疯狂而残忍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并迅速占据主导。
“不想被活活烧成灰的,都他娘的给老子听令!”孙孝哲猛地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嘈杂的死亡噪音中异常刺耳,竟暂时压过了周围的混乱,“用布!用衣服!什么都行!给老子把马眼蒙上!蒙严实了!”
他率先撕下自己破烂的披风内衬,狠狠蒙住了自己坐骑的眼睛。
“然后,给老子用刀!用矛杆!往死里抽!驱赶它们!用马撞!撞开那该死的铁闸门!撞开它,才有活路!撞!”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对坐骑的感情。
还活着的数千叛军铁骑,在孙孝哲的吼叫和死亡的逼迫下,如同提线木偶般执行起这惨烈而悲壮的命令。
士兵们含着泪,或粗暴地撕下衣襟,或直接用沾满血污、烟灰的手,死死蒙住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伙伴的眼睛,隔绝它们对烈焰的本能恐惧。
然后,咬着牙,含着血泪,举起刀鞘、矛杆,甚至直接用刀背,狠狠抽打在战马最敏感的臀部和后腿上!
“驾!冲啊!冲出去!”
“老伙计,对不住了!冲!”
“走!快走!为了活命!”
被蒙住眼睛、彻底陷入黑暗,又被剧痛疯狂驱使的战马,瞬间失去了理智。
它们不再顾及前方是火墙还是深渊,只凭着剧痛刺激下的本能向前猛冲!
一匹匹雄健的西域良驹、剽悍的河北战马,此刻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又如同扑向烛火的绝望飞蛾,带着巨大的、一往无前的动能,以血肉之躯,悍不畏死地撞向那冰冷、厚重、象征着绝望与死亡的万斤铁闸门!
砰!咚!轰!哐啷啷——!!!
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筋骨酥麻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地狱的丧钟,连绵不绝地炸响!
那是血肉、骨骼与钢铁壁垒最原始、最野蛮、最惨烈的碰撞!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和战马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穿透浓烟的悲鸣!
沉重的铁闸门在这些自杀式冲击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剧烈的震颤!
粗如儿臂的巨大门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
门框周围的坚固青砖,在反复的巨力撼动下,簌簌落下尘土,甚至开始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瓮城城墙之上,大唐的守军将士们,原本因成功诱敌、火攻奏效而洋溢的狂喜,在看到下方这惨烈到极致、疯狂到极点的自杀式冲锋时,瞬间凝固了!
不少年轻士兵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弓弩或长矛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们不怕与敌人真刀真枪地厮杀,但这种以生命为炮弹、以血肉铺就突围之路的决绝方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力量感,直击心灵深处。
“稳住!都稳住!不许慌!”郭千里虽也心惊,但经验老道,厉声高喝,声音沉稳有力,“闸门乃精铁所铸,门栓嵌入城体丈余!叛军困兽之斗,撼动不了根基!弓弩手!目标城下靠近闸门之敌,自由散射,阻止他们继续撞门!滚木礌石,对准人群密集处,给老子砸!”
他一边指挥,一边也死死盯着那在剧烈撞击下烟尘弥漫、震动不止的巨大铁门,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闸门坚固,但如此强度的冲击前所未有!
“诺!”士兵们被主将的镇定感染,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咬紧牙关,将恐惧转化为更猛烈的攻击。
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那些仍在驱赶战马撞门的叛军,滚木礌石呼啸着砸落,在混乱的人群中溅起一片片血花,制造着新的混乱和伤亡。
……
……